他心中的疑团爆炸开来,而旭凤和润玉后来是怎么出去的已经不再重要,天后教过凡阵必有阵眼,他俩要么破阵溜了要么找到出口溜了。
现在,如果粟洱所说是真,这天庭又算是个什么玩意?
在这个时候,一定还醒着且能解答他疑惑的只有一个人,值班的夜神。
他在床上盘膝而坐。邝露给了他自己的一小部分真身,所以他能随时与邝露沟通,他闭上眼,在意识中寻到了那一小片梦境——只能看到一只尖尖的喙和一条小小的鱼,背景模模糊糊,似乎是几根铁栅,铁栅外好像是几块整整齐齐的巨大贝壳——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他爹做梦都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棠樾对润玉的梦境是什么没啥兴趣,他只是有点好奇他爹为什么要创造出邝露,估计是一个人布星太过寂寞,媳妇和弟弟都指望不上,只好让梦珠变个美女陪自己快乐了。
他正胡思乱想,千里之外的邝露已经有所回应。
接线都接上了,棠樾忽然又觉得这事不该问她,因为联系前后文,这锅连太微都不背,邝露小小一个夜神就更不能知道什么了。
他不说话,邝露却已经开口发问:殿下那边可曾一帆风顺?
棠樾:姑且算是顺利……
良久的沉默。
邝露:已近子时,殿下还不休息,可是有什么心事?
棠樾犹豫再三,还是简略地将放风集旧事说了一遍,然后道:这么大的事,我父帝回到天界之后可曾彻查?
邝露却反问道:殿下从何得知此事?
棠樾:从粟老处知道的,所以当真有此事?
邝露那边似是有些无奈:殿下,彼时陛下还是青年,我还没有诞灵。
她又道:但以陛下当时之处境,连天后平日若有若无的为难都难以招架,想必是无暇查问旁的了。
棠樾道:那父帝当了天帝之后呢?
邝露:堆云村风调雨顺,千载丰年。
棠樾心下一惊。其中的补偿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他脱口而出:仅仅如此?那当年天帝做过的事情……确有其事吗?天界做过的一切,难道就……就此无人问津了?
邝露:殿下,此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但是有一事殿下也曾听闻。千年之前,龙鱼一族也曾险遭倾覆,陛下继位之后尚不能为母族平反,“簌离”之名也终将万世载入乱臣册中。
邝露:殿下,天威不可犯,连天帝也不能。
棠樾静默半晌:邝露姐姐,再见。
邝露:殿下万安。
棠樾睁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这几天的信息量过大,事实与传闻掺杂着接踵而至,他实在是快吃不消。
折腾了大半夜,他眼皮也开始打战。如今再想这些也没用,还不如早点洗洗睡,早点起来搬砖,搬完砖回去亲自问他爹。
棠樾刚把自己用被子卷好,外面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用被子卷住脑袋,闷声道:“谁?”
那人不说话,就一个劲敲,似乎不把人弄出来不罢休。
……报应呐。
棠樾抱着向风息忏悔的心态踢开被子爬起来,朦朦胧胧地推开门。
出乎意料,门外竟然是一袭白衣的神厄,正安静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
第11章
那间上锁的屋子在黑暗中渐渐地敞开了一条缝。
脚步声渐渐在廊外响起,掏出钥匙,开门,闪身进门,锁门,一气呵成。
上锁的屋子里没有光源,但窗户的缝隙中依然有一缕月光透进来。进了门的人摘下斗篷,在黑暗中刚松了口气,胸口就被人猛地一个肘击。
邾吴君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叫苦道:“错了错了,殿下饶命!”
一声响指,昏暗的烛火在密闭的空间内亮了起来。
旭凤斜倚在土炕上,轻抚着腕上停的那只燕子的翅膀,凤眼带笑:“女眷?嗯?”
旭凤到得比棠樾还要早。他没有逛封州城的雅兴,直奔此间而来,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住进了粟老和邾吴君的家中。
邾吴君大大咧咧从旁扯过小板凳坐下,苦笑道:“大殿怪聪明的,险些叫他看出破绽来。”
“他方才去你兄长那屋转了一圈,被我吓走了。”
邾吴君一惊:“他去做什么?”
旭凤道:“入梦吧。好容易会点别人不会的东西,恨不得走到哪用到哪,还以为那个梦魇的事是个秘密。”
邾吴君冷汗就下来了:“那他……知道了?”
旭凤不急不慢地顺着燕子的毛,冷静道:“不知道。他如果知道这件事,恐怕当场就发疯了……小东西还是太嫩,一心想学他父帝,手腕眼色却比兄长差得远了。”
邾吴君的注意却被旁的东西吸引了。他弯下腰,歪着脑袋看旭凤的手腕,半晌道:“这东西难不成是龙鳞?”
旭凤扬起手,连着腕上的燕子也一并被抬了起来,他手腕上那片银光闪闪的奇特护腕正被燕爪握着,颇似蓄鹰人的铁臂架。
“我兄长的。他变态,自己不能二十四小时盯着我,就给我弄了这么个东西贴身戴着,不砸坏还取不下来。”
邾吴君道:“那你怎么不砸了?”
旭凤道:“左右也不碍事,无非是娘了点。这片逆鳞是大婚时他在所有人面前亲手给我戴上的,相当于半个天后信物,砸了就等于宣布离婚……那会儿你没在现场吗?”
“我那时早不干了。再说我也不忍心去啊,殿下好好一个凤凰卖身救母,还被王八蛋拴了狗链,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凄凄惨惨不忍卒读……殿下饶命!属下还得留着狗命打爆鸱尾老贼啊啊啊!”
邾吴君抱头龟缩,调教天兵时他那九阴白骨爪扣手筋一抓一个准,一拨整条胳膊就从膀子麻到指尖,难受时间从几分钟到一天不等,连后勤大姐姐也挨过他毒手,美其名曰全民健身。
旭凤收回了九阴白骨爪。他打开窗,拍了拍燕子的脑袋。家燕在凤凰的气息下瑟瑟发抖,一得了空就逃一般飞走了。
然后他转过身,懒洋洋道:“打爆他做什么,大殿诞辰之日你们去撑个排面就行,成败只在那一举,别人不过是添头。”
这话着实不太客气,但邾吴君却并不反对。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时势只要出现一个苗头,被某一位英雄抓住了就是一个时代。
天帝已经露出了松懈的苗头,他将会失去他的时代。
“殿下见过燎原了没?”
旭凤摇头:“没有,如今传话只能靠锦觅,锦觅不在就把密信塞进给叔父的鸡腹中……兄长和我也算是知己知彼,他知道燎原打仗时就一肚子坏水,至今还在严密监视他。”
邾吴君不服道:“他凭什么不监视我?”
旭凤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不配被监视。”
“……”
邾吴君犹豫一下,又道:“既然燎原帮不上忙,此事可请风神襄助。这几年风神与我兄长下棋时,时常提起不赞成天帝的篡权之举。”
“她这些年在堆云村养老,虽说是当真精力不济,可多少也有不愿苟同的意思,倘若事发当日她也在场,想必也是要出手对抗的……”
“风神仙上确实曾说过,她虽对先帝先后许多做法无法苟同,但在她心中,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好人’就算了。父母为人如何,我心中自有判断。但风神已不问世事多年,此事就不必去扰她了。”
旭凤沉思着,从腰间解下精致的锡壶,拔下塞子闷了一口。
邾吴君好奇地嗅了嗅,凑过去眼对着那壶口,觊觎之意溢于言表。
旭凤把壶递给他:“好酒,珍贵着喝。”
邾吴君喜出望外,接过去猛地往嘴里灌,又猛地喷了一地。
他干咳办半晌,吊死鬼一般伸着舌头,悲愤地咋舌:“分明是黄连水!”
旭凤毫无愧疚之色,又慢悠悠地将壶从他手里夺回来:“说了让你慢点喝,我这鸿茅药酒一壶抵千金。”
邾吴君踉跄着趴在桌边,掐着自己脖子从那干呕,好像刚被人灌了一瓶鹤顶红。
“当个天帝可能死我哥了。”旭凤坐在床上,自言自语。他在“能”字上重重咬下一个重音。
锡壶被轻抛到半空,又被轻轻松松接下。
他怀里抱着壶,以一个漫不经心的姿势瘫在床上,一张脸没有半点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