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此处离溪流已走出多远,去哪里找鱼?”
旭凤坐在原地,努力伸长脖子,对地上那东西垂涎三尺:“我要吃烤黄鳝。”
即便是棠樾博览群书,也叫不出这物种的名字,连类似的称谓也找不到。那是一截深褐色的深褐色触手,上面密密麻麻是细小的肉柱。
邾吴君也凑过去看了,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对润玉道:“二位可是特来此地除妖的?”
润玉只是高深莫测地笑道:“不全然是。”
邾吴君忙道:“那二位可知这地方如何出去啊?”
“此地似设有法阵,可进不可出,倘若要出去,须得先寻到阵眼所在。”
他还要再说什么,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委屈的鸟叫:“兄长,你不要我啦!”
——天后少年时好烦啊。
既然出不去了,就只能往里走。原来放风集周围有两个法阵,一个是迷阵,鬼打墙一样能进不能出,另一个进去就会灵力全失,只是神族化形为人后体力与反应力依然远胜凡人,二人在里面倒也没吃什么大亏。
除了旭凤忘记了自己不能浮空,跳进河里捞鱼的时候把脚扭了。
若是只有这也就罢了,他进入结界的时候还抱着个箜篌,结果入界后法力全无,收不回去了。他却惦记着要寻个新奇之处,在竹林松涛中弹奏一曲,不肯把这破玩意随便扔了,于是润玉一路上不仅要背他,还得间接背着个琴。
好在龙就算化形后又失去灵力,抗个人还是可以健步如飞的,加之旭凤那时块头比现在的棠樾还要小一些,背着也不费力气。
只是这只鸟仍不知满足,搂着润玉脖子还在他耳边拼命吹耳旁风,说他爹蝴蝶骨硌人,强烈建议改成公主抱。棠樾猜测是因为鸟都喜欢被四周环绕着,比如趴在鸟窝里。
他爹年轻时也是好脾气,本来就是当时的天帝让他过来巡逻放风集,平白多了个跟来游山玩水的拖油瓶也就罢了,油瓶还挑三拣四。棠樾自认为如果有人这么烦他,肯定是要乱棍打死的——大概是独生子女都缺乏爱心。
润玉却很有爱心,他还依旧温温柔柔地解释道:“到了没人的地方再抱罢,光天化日之下那样太给了。”
这话也被粟洱听到了,邾吴还在一边感叹:“看看人家的兄长,再看看我兄长。”
粟老可能是念书念傻了,整天一副文弱书生模样,邾吴却能扛锄头犁地能抄柴刀杀狼。不过日后再想想“兄长”的事,邾吴想必是怀着感恩的心,恨不得给亲哥磕头道谢的。
此时邾吴并不知道这些,他对润玉的印象还好过拖油瓶旭凤。他一向讨厌又不上又bb的人,于是也懒得跟旭凤讲话,只是笑着对润玉道:“仙长法力高强,人又和气,在门派里是重点培养对象吧?”
润玉还没说话,后面的旭凤就点头如啄米:“我兄长天下第一好看,又会疼人,人美心善,天……门派里的仙子排着队想嫁他呢。”
润玉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然后颇为腼腆道:“二位切莫听舍弟胡言乱语,在下是已定过婚事的。”
旭凤白眼翻上天:“不存在的。生不出来的。”
润玉笑道:“长夜清寒,无人在侧,你忍心么?”
旭凤急道:“我不是人嘛。”
这话在越拐越歪之前被润玉捂住他鸟嘴堵了回去。粟洱也不参与讨论,闷着头在前面边走边道:“按书中记载,再往前就应当从山中走出,到旧集了。”
邾吴君环顾四周,皱眉道:“妈的起雾了。”
愈往里走,白雾愈是浓厚,到了放风集中,两丈之外已是人畜不分。
村中的建筑多已破败不堪,不成形状。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即便是神族之后建筑起的房屋,也难免坍颓腐坏。
润玉和邾吴合力在雾中砍翻几只形状不一的怪物。这些脏东西都是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完全不似寻常妖或者魔有迹可循,几乎全是形状诡异的肉质生物,偶有几个上覆细少的毛发。
废弃建筑随着他们前进逐渐密集,忽而又空旷起来。旭凤眼尖,隔着数丈浓雾看到了异常,低声道:“兄长,前面的墙上有血。”
润玉立刻警惕起来,手已握住剑柄。他做出防御的姿态往前几步,忽然站住,道:“不是墙,这是一面鼓。”
一面大到无法想象的巨鼓。近十人高,几乎是直插云霄而上,铆钉都个个有人头大小。这东西竖立着且没有鼓架,若看得太近,很容易就当成一面墙。
润玉在四周转了一圈,发现地上扔着一对一人怀抱粗的鼓槌。
他眉头皱了起来,以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对旭凤道:“天界的东西。”
他们回到巨鼓面前时,粟洱正站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鼓面上的血迹,痴痴地,热泪盈眶。
邾吴在一旁打了个呵欠道:“嗯嗯,你搞到真的了,所以你想怎样?你也敲敲这玩意,让天帝滚出来赔钱?赶紧找路出去罢,出不去真的假的都白搭。”
润玉神情一凛:“这面鼓和天帝有什么关系?”
邾吴不耐道:“传说,我是说传说哈,先祖防风氏老母是天帝,他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跑下来在这地方镇守黄泉,劳苦功高,后来的天帝又是他哥,就给他放了个鼓,约好出了事出了事就叫天界帮忙。结果四万年前出事了,祖宗们敲了鼓,天帝却装听不见,背信弃义没帮忙,就这么回事。”
粟洱平复了一下情绪,声音却犹在颤抖:“古籍有云,彼时黄泉封破,妖魔横行,族长敲了三日鼓,族中死伤过半,天界援兵依然杳杳无踪。族长绝望之下想到了献祭他的女儿,被当时一位困在此处的修仙门人呵止,说他们走投无路却不好好想办法,竟然听信了活祭这等谬言,迫害一名无辜少女。首领羞愧之下,自己一头撞死在天鼓之上。族人将他的尸体拖走,又敲了这鼓整整一日,可还是没有用,没有援兵。”
他深吸一口气,道:“魔物出现后不久,放风集往外界的路就全数莫名堵死了,绝非人力可为。祖先推测,天帝不仅袖手旁观,他还亲手堵死了唯一的生路!”
粟洱平日说话闷声闷气,蚊子一样,这些话却越说越沉,越说越凝固,最后宛如惊雷滚石一般,顿时四下一片死寂。
旭凤惊呆了。他把脸埋在润玉衣领中,沉吟半晌,方抬起头道:“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粟洱擦了把滚在一起的鼻涕眼泪,平静道:“我随邾吴进了此处,就是为了寻找证据。”
他们已经找到了证据。
没有人能造出这么大的鼓,人造的鼓也不可能在过了四万年还完好无损。
鼓上血迹本是凡血,沾了神鼓的光,万载之后依旧是红的。
润玉神色却比他平静一些,他不置可否道:“无论此事是真是假,寻路出去才是最要紧的。正如邾吴兄所说,纵然是真,没了性命,一切都是空谈。”
他话音刚落,邾吴忽然惊呼道:“后面!”
棠樾还没看清楚后面有什么,识海里就一阵聒噪:
“哎呦卧槽小老弟快醒醒!”
棠樾猛地抽离梦境,身体往后一仰,险些躺倒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他忍着强行抽离的窒息和犯恶,环顾四周,发现粟老依然安安静静躺在那,风息却已经警觉地坐直起来。
他竖着耳朵凝神静听了半晌,才吁气道:“方才有什么东西擦着窗口过去了。”
棠樾沉声道:“什么东西?”
风息继续凝神静听,然后道:“好像是燕子。没事了你继续。”
棠樾差点召唤灭日冰凌打烂他龙头。但偷梦这事和偷人一样,万分警惕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且这地方他老觉得不对,风息谨慎一些也并无不妥之处。
他被所见之事搅得心烦意乱,站起身来道:“罢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小心为上。”
风息跟在他身后又溜了出去。他们经过窗口,发现窗台上一坨温热翠绿的鸟屎——确实是燕子。
“你看见啥了?没长针眼吧?”
棠樾站在自己屋门的门口。他低头扶着门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向队友说谎:“坏事。等我查证落实了再同你讲。”
风息也没当回事:“哦那你高兴了再讲吧。”说罢就回房了。
棠樾这下是真的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