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樾小心翼翼地捏起玉米花,一粒一粒地小口吃着。旭凤就坐在他对面看,自语道:“也许你真不是润玉的种。只有鸟儿爱吃这些东西,龙哪有喜欢这些零嘴的。他这么硬气,也生不出你这样的怂货……好吃么?”
棠樾已经开始左右开弓往嘴里塞,一副记吃不记打,鼓着嘴连连点头:“好吃。”
旭凤神情一缓,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他脸上也少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要是我生的,我天天给你做玉米花吃。”
可惜我不是,棠樾有些难过地想。
他吃着又香又热的玉米花,忽然抬起头,对旭凤道:“母神,您虽然老穿着黑衣服,看上去又凶巴巴的,其实您是个好人。”
旭凤似笑非笑道:“一碟爆米花就将你收买了?要做天帝就要学你爹,要脸厚心黑,最好别人心都挖给你,你也能剁了做驴肉火烧。”
棠樾道:“父帝其实很喜欢您,对您很上心……”
旭凤淡淡道:“我又不瞎。他喜不喜欢我,我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不瞎才应该看得出来天帝好啊?在棠樾眼中,他父帝实在是一等一的好丈夫,看奏折看得头晕眼花,也从不忘时常去栖梧宫看天后。如果他去得太晚,天后已睡下了,他也不去吵,老老实实去隔壁独守空房。他对天后从来都是轻声柔语,细心照顾,从不在任何事上让他为难,是旭凤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不让他近身。
棠樾想到此处,忽然记起讲官曾告诉他,夫妻住在一起,就会生出小孩子。他越想越觉得有理,天后讨厌小孩,所以看他百般不顺眼,也不愿和天帝生小孩,于是便问道:“母神,您喜欢小孩么?”
旭凤奇怪道:“一般。你为何问起这个?”
棠樾壮着胆子道:“您是不是不愿和父帝生小孩,才讨厌他靠近您的?”
旭凤叱道:“小小年纪,满脑子都想得些什么。”
棠樾一缩脖子,又道:“那您上次说的,您的孩子……”
旭凤神情一滞。他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没有。没那回事,我骗你的。”
第10章
粟老是个好老头。四万年前他祖上刚到堆云村,村里地是癞的,人心是散的,他家就是第一个开荒种地的人,不光自己犁地,还帮别人家也犁。到了他年轻的时候,这片地已经肥过又瘦了,于是家家户户又闹着饥荒。他家大户,就常常开仓放粮让大家苟着。一直到新天帝上任,这一块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起来,村里就又有了活人气。
他坐在村口抽了会水烟。已经是黑夜,提着灯赶夜路经过的人停下来,对他说:“咱村就你老字靓,考过学,过两日中秋你可给写大字啊!”
粟老就摘下嘴上烟斗,笑呵呵道:“写,写。”
“写屁写。一肚子酸书,最后就会给人写个对联。”
邾吴君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嚼着烟叶道。
粟老反唇相讥:“你不读酸书,打了半辈子仗,最后怎么样?罢职回来种地。”
他说罢就把旱烟拿在手里,跺着四方步回屋睡觉,徒留看上去和他孙子一样大的他弟在背后辩解,“挂印而去的事……能算罢职么?”接下来就是些什么“薄情寡义”,“篡位”之类的屁话,引得他“哐当”摔上了门,把邾吴君的叫骂关在门外。
他睡得很快,很沉。
在他睡着之后,室内渐渐亮起一种极其幽微的绿芒,绿芒中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一看就是他家新来的客人。
到了本该睡觉的点,棠樾躺在床上,被那对小夫妻搞得心塞,越想越睡不着。他翻身下床,跑到风息门口狂砸其门,决定让风息一起心塞。
“……老爷子算是半个凡人,一点修为也没有,你看他把我叫起来做甚?再说你看树也就罢了,人家老头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你乱看他记忆看到什么处龙不宜的怎么办?”
“这宅院有些怪,”棠樾道,“我一个人不够稳妥。而且他对天界颇为忌惮,八成是不会说实话的。想要知道结界内有什么,只能去看。”
风息隐匿了身形,一边往粟老的卧房走一边道:“你怀疑那个女眷?”
棠樾道:“当然怀疑,他兄弟俩口供都对不上。但我去锁着的那间屋里看过,里面确实有个挺漂亮的女人躺在床上,我觉不出她有修为傍身。”
言下之意是,要么她是个凡人,要么她比棠樾高明出太多。
风息眯缝的眼睛立刻就睁开了,且炯炯有神:“我觉得这一定是个隐藏怪!!不行你不靠谱,我亲自得去确认一下……”
棠樾用旭凤教他的擒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风息手拧到背后押走了。
粟老年轻的时候确实跟邾吴一起闯入过防风结界,那片土地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踏足,因为据说进去的人都没有出来,原因不详。
但邾吴君不一样,他身上遗留的神血较为霸烈,其人又自学成才,一身本事,他认定出不来的人都是被怪物吃了——但他不会被怪物吃了,他会吃了怪物,然后让族人离开这片不毛之地,搬回丰饶富裕的放风集。
他本来打算自己收拾收拾趁夜溜走,身后却有人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是他那个一天到晚做着秀才梦的亲哥。
邾吴说你打又不能打,跑又跑不动,跟着进去给怪送温暖么?
他兄长粟洱就道:“我想知道那本书上说得是不是真的。”
此时梦境中的邾吴君就坐在一棵将死的怪植前,他拈着那根怪藤,忍不住骂道:“你早该把从老爷子那偷来的破本子扔了,真事假事的关我们屁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地方别说怪物,连个山鸡都没有,我就看咱们都饿死在这,谁给爹娘养老送终。”
这植物根茎上还有他用炭笔打过的叉,昨天它还是一株如日中天的怪草,像活物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展生长,如今枯萎的枝条却正在无力地随风弹动。
不仅仅是这根树苗,旧集附近的所有生物都是从未见过的形貌和状态,朝生暮死,诡异非常。他们一直在向里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到他们意识到不对,已经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
粟洱不服气道:“若没有那书,我族所蒙之屈就要不见天日了。”
“是真的你又想怎样?小时候爹娘一年到头就给我们发一次压岁钱,你都扔给驿站。这些年好容易回过味来了,又开始念书。能识个字也就够了,还非得想考功名,怎么,嫌堆云村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粟老似乎是习惯了被一顿抢白,也不辩解,只是默默站起身来,往前走去。
邾吴君在他背后道:“你上哪去啊?”
“既然眼下出不去了,就往里走罢,或许能找到放风集。”
邾吴君摇头骂道:“……疯人。”
他唉嗬呦呵地爬了起来,正要追上去,就见他兄长身后出现了一道极为隐蔽的黑影,正蜿蜿蜒蜒向他身上缠去。
他怒吼一声,纵身而起,抽出柴刀就要去砍那黑影,然而眼见已经来不及了。
——就这时,伴随着一曲《金蛇狂舞》,一道白影神兵天降,以非人的速度风行而出,寒光几闪,那噬人的黑影已经在嘶鸣声中折成几段。
白衣人剑花一挽,身手极为漂亮地归剑入鞘,转身道:“旭凤!”
不远处青石上坐着个大眼睛的红衣少年,听这白衣人呵斥,五指忙一按弦,丝乐无缝对接,改奏《兰陵王入阵曲》。
白衣人:“……不要伴奏,旭凤。”
少年“哦”了一声,悻悻地收了箜篌,抱在怀里。
荒郊野岭的,突然冒出来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哥,其中一个还抱着个怪异的乐器,邾吴君第一反应就是哪里修仙门派的弟子出来捉妖的。
他抱着一丝警惕,对白衣人抱拳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粟洱本已经吓得趴在地上,此时也爬了起来,连声道谢。
白衣人对他们点头回礼,并未解释什么,只是微笑道:“在下润玉,那位是我的幼弟。”
粟洱却紧紧盯着地上那几截物体,他一反呆若木鸡的书生模样,直直凑上前去,颤声道:“……是真的!”
邾吴君抱着胳膊在旁嘲讽道:“书上说的怪物不长这样,你搞到假的了。”
棠樾此时颇为好奇他兄弟俩一直说得到底是什么书,书上又写了些什么,润玉眼见就要问出这个问题满足他的好奇心,忽听身后旭凤道:“哥,我想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