邾吴君翘着个二郎腿道:“那你老娘多半是在疯狂暗示你不够孝顺。二殿下当年揣着个蛋也没耽误天魔大战,能吃能喝能砍人,除了偶尔一觉睡好几天,别的时候都是活蹦乱跳……”
棠樾道:“先帝先后,还有我父帝就……”
就让个怀孕的鸟在交火期镇守忘川?
邾吴君冷笑一声:“这种事还能逮着谁跟谁说么?除了我和燎原,没人知道这事,连天帝也不知道。你是不知道二殿下当了爹有多高兴,还专门翘了班跑去找天帝同喜,结果还没开口就被他一顿骂,当天又一个人回来了……一直到二殿下被黄河女神一箭刺穿内丹,咱天帝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崽子——呵呵,晚了。”
他直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继续骂道:“知不知道的也就那样。人家发现儿子没了,眼泪都没掉一滴,还不慌不忙地发了个诏书,让刚重生的二殿下赶紧滚到魔界去。哼哼,六界都信了他的鬼话,老子可不信那长虫对二殿下能有一毛钱真心……”
在座唯一一只长虫:“……那个我能理解你为老上司打抱不平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你看不惯好好一只大凤凰居然嫁了个长虫,不过您老说二殿下实在容易让人以为在说大殿他弟啊。”
他话音未落,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桌上啃花生的神厄忽地转过身,目光直挺挺看向窗外。
她人太寡淡,动作太少,以至于这一动,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去。
窗外除了几只叽叽喳喳的家燕外,没有任何人或动物。
粟老收回目光,忙道:“大人可是腹中饥饿,想要早些上菜?”
神厄摇了摇头,突兀道:“方才院内那间上锁的屋子里,住着什么人?”
粟老一愣,道:“这……住人……”
邾吴君抢白道:“家中女眷罢了,只是有些怪病,见不得风。咱村里人小门小户的,锁自家婆娘做什么。又不像天家一堆规矩,好好的战神,一当了天后也给关起来不让见外男……”
“……你可闭嘴吧,狗嘴吐不出象牙来。”粟老低声对邾吴君骂道。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棠樾,低着头嗫声道:“舍弟满口胡言,妄议天庭,大殿……大殿千万恕罪,是小老儿教弟无方,若要罚也先罚小老儿罢……”
这世上的人分为许多种,有路人,理智粉,脑残粉,理智黑……
棠樾认为邾吴君属于脑残黑。可能是平时也没合适的人倾诉,好容易逮到一个跟润玉和旭凤都熟的,不出三句话必绕回锤渣攻这个话题。
棠樾认为理智粉是没必要跟脑残黑撕出个是非黑白的。
“我此来是为修补黄泉大封,不是为了论父母是非。但我须得解释一句,母神这些年只是不愿理事,并非父帝有意圈禁。既然邾吴大人对父帝成见已深,天家之事就此揭过,再不重提便是。”
邾吴君喟然:“大殿能有如此心胸,来日必成一代大帝。只是小人不得不提醒一句,我今日所言即便有所成见,可二殿下是喜静不喜动的人么?是怕有了结党营私之嫌,连累我们这些旧臣,还是当真不愿理事?还有天帝即位那时,天宫就真的能比魔界还险恶?他是出于保护迫得二殿下入魔,还是想借此断了有些人拥立嫡子的念头,请大殿自行判断。”
窗外忽然传来“咚”得一声。
那窝燕子不知道在干什么,半黑的天色中,就见四只翅膀胡乱扑棱着,从窝里挤下一块干瘪的黄泥来。
粟老对狗弟弟忍无可忍,扶着膝盖探出半个身子,朝门外吼道:“四妞,上菜!”
吃完饭走出去,那对小夫妻还在厨房里。远远就看到那个男人一手抱着罐子,一手在女人腰间比划:“他长到这么高,就会缠着你要糖吃了。”
女人低头笑道:“你看看,你爹急死了。”
男人叹道:“急死了,一急就想炒糖球。每天炒一个糖球放进去,等到这个罐子装满,我就能见到他了。”
神厄远远地听见他们说话,困惑地转过头,看着厨房的方向。
风息一把挎住她手腕,往后院拖,一边道:“年轻人的情趣,我们老头子老太太就不要收听了。”
神厄懵懵懂懂被他拖走:“我见过人类的幼体,又弱小又难看,为什么他们却很喜欢?”
风息道:“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人,我是长虫的幼体。”
他回过头喊道:“小老弟,在那干啥呢?又吃玉米花。你一条龙咋爱吃那玩意。”
棠樾没吃,他只是拿着那个油纸包看。
——你要是我生的,我天天给你做玉米花吃。
如果有人曾经这么期待我的到来,他想,六界储君又算得了什么。
*
棠樾化形后就被分配到了他爹住过的璇玑宫,但他一天大半的时间是在栖梧宫度过的,因为天后要教他学剑。先学剑,再学弓,最后法术。
第一天,天后离着他八丈远,居高临下,冷冷道:“我最没耐心带人,但你是他扔给我的。每天早来,别让我等你。”
当时棠樾以为天后是给二奶带孩子心里有火,后来才明白这是句真话。他之前只教过锦觅,教学方式是按头背书,背不过就关起来背。带棠樾时好歹还演示过两遍,只可惜他太蠢记不住,天后也就放弃了。
有一回他起得晚了,饭也没吃就连滚带爬地滚进了栖梧宫。
天后估计是等得不耐烦,已经走了。但他不能走,他站在院里自我罚站,看着石桌上那盘炸得金黄的不明物体口水直流。
——然后他就实践了。
他正吃得狼吞虎咽,手脚并用,满脸是渣,就听身后一个在他耳中颇为严厉的声音:
“怎么,没吃饭?”
棠樾手一抖,玉米花掉了一地。
他转过头,就见黑衣天后正站在他背后,背着个手,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棠樾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他面前,神情强作淡定,哆嗦道:“我……孩儿见过母神……”
天后没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棠樾终于吓哭了,朝着他跪爬两步:“母神!孩儿……儿臣错了,儿臣……”
“……你跪在那做什么?”
旭凤站住,转过身,不耐烦道:“起来,给人看见还以为我堂堂火神欺负稚童,给我扣顶善妒失德,虐待继子的帽子。”
棠樾抽着鼻子站起来,跪也不是,坐也不是,站在那不知所措:“母神……”
“过来。”
棠樾抽噎着站到他面前,缩着脑袋,好像见了黄鼠狼的鸡崽。
天后随手扯了张树叶,在他脸上擦了一把,揩掉他的鼻涕,道:“你不是润玉的种么,怎么半点也不随他?你父帝从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照样不卑不亢,天不怕地不怕。”
他说罢转过身,自顾往里屋走。
棠樾心惊肉跳地跟在他身后,心想他是不是要寻个僻静地方再打自己一顿……是自己先迟到无礼,又不问过主人意见吃人家东西,打一顿也是活该……
他这样想着,一边吸着鼻涕,一边不停地哭着说“母神我错了别打我”。
旭凤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也懒得听清——如果他听到了,心里想必是比窦娥还冤的。
天后并没有把他关进小黑屋打,而是把他带到了后厨。小厨房内食材俱全,灶台上胡乱扔着食材和几坛酒,有的是空着的,有的还剩了一半。堂堂天后当然不需要自己生活烧菜,他这处显然是闲来无事消遣用的小灶。
偌大的锅里扔着大半锅玉米花,天后下巴往锅那里一点,道:“自己抓罢。桌上那些冷了,不如锅中热的好吃。”
说罢自己扯了张油腻的矮凳,翘着二郎腿往上一坐。
棠樾怯生生看着他,吸了吸鼻子,终于鼓起勇气去抓玉米花。他比锅高不了几分,看不到锅的深浅,小手抓了一大把拿不住,撒了一地。
棠樾吓得扑通跪在地上,一粒一粒在地上捡。
“……我让你捡了么?”
棠樾手里抓着几粒沾了土的爆米花,茫然抬头看着他。天后站了起来,颇为头痛道:“我也没将你怎样过啊,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拿起饭勺,抄起小碟,舀了一碟递给棠樾,想了想又补充道:“坐那吃,我不罚你站。”
说罢自己一挥袖,一地爆米花便被高温瞬间炭化作气体,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