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荒漫谭(43)

空提告知千慕,因妧姬遇害一事,嬴邑一直派人在暗中追杀姜婴,借此机会稳固自己的王权。千慕虽心有疑惑,却终究放心不下,便欲前往榑胥国一探究竟,不料行经化业崖之时,却见姜婴正受人追杀,从化业崖上坠下。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教千慕措手不及,乘乐杌飞至崖底,亦不见姜婴踪影。

如今是仲夏时节,化业崖底却景色如春,一片绯色桃林数里绵延,望不到尽头。

千慕穿行在这片桃林之中,落英纷然如雨。她自是不相信姜婴这么轻易便没了性命,可左右寻不到他,心中也开始隐隐担忧起来。

随着树下的枯枝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千慕蓦地停住了脚步,姜婴站在她的身后,轻声道:“慕儿。”

数月前千慕与姜婴的那场大婚,嬴邑在其中未必没有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如今妧姬已疯,王权尽数掌握在了嬴邑手里,姜婴于他而言早已构不成什么威胁,又何来暗杀一说。千慕僵在原地,暗暗明白过来是中了姜婴的计。

姜婴见她不言,走上前来继续道:“母后虽神志不清,好在保全了性命,还要多谢你手下留情。”

千慕笑笑:“精神摧残远比肉身陨灭更为痛苦,你竟还要谢我?”

他原本以为他的母后会死,凭她的能力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做到,可一场大火给了他的母后生还的可能。

“司巫大人已经告知了我事情原委,我已知晓,你是姒珞。”姜婴望着她,她一向心口不一,又偏爱逞强,“我托司巫大人做了我的傀儡陪在母后身边,待她寿终正寝,傀儡也自会散去。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嬴玙,只有姜婴。”

一阵风忽的裹挟着绯色落英吹了过来,姜婴抬起手护好千慕的发,待风过,又放下,千慕始终无动于衷。

姜婴无奈笑道:“我如今是亲自赶来做你阵法的献祭之人了,你当真不收下吗?”

依旧不言。姜婴笑意渐渐散去,转过身,望着那远处的日头眯了眯眼:“那我便走了。”

“等等。”千慕忽的握住了姜婴的手,姜婴依言回转过身来,良久,见她将头缓缓抬起,望着自己道,“随我去石梧国。”

第32章 石梧国篇

夜晚的一场细雨隐约落至天明,滴滴答答,声声打在院中的梧桐树上,不免平生凄怆之感,搅得单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待清晨时分雨声逐渐淡去,单方披衣起身,见院中已是梧桐花叶满地,零落凄清依旧,遂无心打扫,关上院门往海边的礁石滩走去。

相传凤凰栖于梧桐之上,而石梧国成为凤凰乐土。单方来到这里的九年,足可见梧桐常有,而凤凰不常有。他此生唯一一次见到过凤凰,还是在九年前,他初来到这里的时候。

沿路挑拣了一枚玉石,一枚珠贝,走到礁石滩坐下,清晨的海面笼罩着一层散不开的朦胧雾气,当光线逐渐从海岸线上升起的时候,或能遇见蜃景。单方闲来无事时,时常会来此,希冀能从这蜃景里,得见他阔别已久的故国。

迎面而来的一阵海风吹去了一身的冷汗,单方又忍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片刻之后,掏出绢帕擦去手中腥红的温热,单方无奈的笑了笑,这海边的生活他终究过不习惯,想来自己已是时日无多了。

九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日日觉得煎熬,可回望来路,又仿若置身薄雾朦胧的幻梦,弹指一挥间,倏忽而逝。

想到这里,单方低低的叹了口气,然后将手中的玉石与珠贝仔细摆在身旁的礁石上。他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九年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家陷落,他无能为力,只想到了寻死。

以身殉国,以此保留他与他的国仅存的一点尊严,他这样想。

翻涌闷窒的海水使他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身在世人遍寻不得的海外仙山石梧国,救他的是一位方过十六岁生辰的姑娘。

凤凰凝翅欲飞,那姑娘一身白衣胜雪,神情漠然的坐在凤凰背上斥责自己:“既然有命活着便该好好珍惜,旁人想多活几年都未必能有机会。”

他那时想,她一定是这仙境里不识人间愁滋味的隔世仙子,听她说这些话,他只是笑:“你还太小,不知这世上,有些人死了远比活着痛快。”

“我是不懂。”她沉默了许久,最后留下了这句话,乘着凤凰在一棵参天的梧桐树间隐没了身影。

自此之后,他便在这仙境之外遗留的房舍中住了下来。那姑娘时常会来见他,她说她叫石月栖,她的国家允许女子年满十六岁便可出海游历,她原是想去长经国的边境看一看传说中生长在雾婆坡上的白色月昙花,可惜花期未至,她在赶回石梧国的途中发现他落海,顺手将他救下。

“相传月昙花一年只开一次,花开时,整个雾婆坡上便笼罩起层层月影,好似月华遗落人间。”她无神的眸子里只有在讲到月昙花时才会有光亮,长睫下的瞳孔漆黑如曜,便是这世上所有的月华星光也不过如此。

“那明年,你还想去看吗?”单方将手里的玉石珠贝握到温热。

“不了。”眸中光亮顷刻熄灭,海面上的凉风卷起她的发,“昙花一现,只为韦陀。花开一瞬,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

初来到这里的两年里,有月栖相伴,单方也并不觉得孤单,只是渐渐地,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她坐在礁石上背对着自己说:“单方,我要嫁人了。”

单方一时怔愣未及反应,只见她低眉轻笑:“那是我十分喜欢的人,如今终于要如愿了。”

他还从未见她那样笑过,盈盈似静水柔,脉脉不得其语。只是那笑,终究不是为他。

“既是觅得良人,那便祝你结唐棣之华,琴瑟在御。”

“多谢。”月栖站起身,扔给他一枚火红色的石头,“这元逆石是我的随身之物,你我相识一场,我且将它赠予你聊作纪念。等我嫁过去之后,便不能再来见你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单方握着元逆石怔愣地看着她,月昙如华,一生一瞬,她此刻不正是吗?

“......后会,无期。”单方望着海面怔怔的出神,眼前仿佛又出现月栖与他道别时的景象,“你如今过得如何呢必定是称心如意的吧......后会无期,当真要后会无期了......”

......

为避开曜泽视线,千慕在化业崖上幻化了她与姜婴两人的傀儡,乘乐杌往灵山飞去。此时两人乔装改扮,欲乘船渡海去寻石梧国。随着海面上晨雾散去,海天之间幽暗的蓝也逐渐隐退,只余阵阵潋滟的波光。

“你如今这样,是无处可去了吗?”千慕站在船舱外的甲板上,望着远处参差的礁石问道。

姜婴着了身黑色粗衣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想了想道:“王上说,江枳府会一直为我留着。”

“那吕旷与琉珠兄妹呢?”千慕转过身来,“你与他们不是感情甚笃?吕旷见你身败名裂,转身投靠了嬴邑,你便不怪他?”

自那日华英殿中起火,太后失势,他的确再未见到过吕旷,姜婴笑了笑,拉过千慕的手轻声道:“不怪。”

“不怪?”千慕略有愠怒地将手抽出,想他得知自己利用于他时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不禁有些讽刺,“你对他们,倒是颇为宅心仁厚了些。”

姜婴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轻叹一声后再将她的手轻轻握住,解释道:“慕儿,你与他们,不一样。”

千慕皱了皱眉:“有何不一样?”

“别人如何待我我都不介意,但唯独你,千慕......”一道巨浪猛地扑折了船帆,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霎时间昏暗一片,雷声大作,整座船开始在海浪中剧烈地摇晃。

姜婴护着千慕趴在甲板上,千慕顺势设了结界护住船身:“发生了何事?”

“不要怕,海水异常,想必有幻境出现......”

轰鸣雷声似要将这海上孤船震碎,千慕借着结界催动灵玉控制住船行方向,随着一阵接一阵的猛浪扑向结界化作漫天水花,海面渐渐平息了下来。

“是蜃景。”姜婴扶稳千慕,看着远处浮现出的幻境,王室嫁女,辇车自王宫而出,百姓夹道相送,十里红妆,乐音靡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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