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和薜荔出屋之后,表情却倦怠十足,连告别话也未说,先行离开了陈家,回庵去了。
薜荔那点因为诗会带来的愉悦之情,此刻全因为大姐之事荡然无存。她一边想着大姐儿会怎么做,一边脑子都是假如自己面对着这样的事情要怎么办,左思右想之下,竟然一晚上都没有睡觉。
第二天便哈欠连天的找李夫人晨昏定省了。李夫人这几年并未变化许多,甚至因为神采的缘故,看着倒比之前要好一点。她见薜荔精神不佳,怕在亭子里吹风染上了风寒,便让薜荔先到东稍间里歇息一下,到时候再把外面帘子一挡,就是处清清静静的地方。
薜荔谢过李夫人的好意,加上自己也的确有点撑不下去了,就囫囵般的喝了碗汤羹,合衣在暖阁里面睡下。只是没睡多长时间,却听见暖阁外面像是打架了一般吵吵嚷嚷起来。
她皱着眉毛,但头依旧粘在枕头上下不来,上下眼皮紧紧的贴在了一起。薜荔迷迷糊糊之间想着肯定会有人来管,应当马上就能安静下来。
可谁知,这院子里里面的声音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大,甚至进到了屋子里面,就在她暖阁外面说起话来。
“老爷,奶奶!祝贺二位老人家,咱家硕哥考上了一百二十名的举人!二少爷则被点成了秀才!”
薜荔瞬间惊醒,那点困意在这句话之前就像是兔子搏虎一般的不算什么。她心里猛地咯噔了下,昨夜的梦回想在了脑海里。颜文硕他竟然考上了举人?他才多少岁?到如今也不过十四岁而已!
阁外面的人继续道:“硕哥可算是不辜负老爷和奶奶多年的养育之情,这才学人品,比起什么江南的神童可要厉害的多。听说那考场大人极看重咱们硕哥。”
陈老爷抚须大笑,连忙让别人给这位传信的人送上来几吊赏钱,引得传信人又连着夸了好几句“硕哥的文章做得如何好”“二哥儿当着教谕的面被经书背的十分熟练。”
陈老爷和李夫人心情好了,这陈家上下也就跟着好过了起来。陈老爷当即就让摆开宴席,宴请邻里街坊,又给全家多发了一个季的东西,让些家人和媳妇子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不多时,那边被学里众人拉着谈话,好不容易才脱身的颜文硕,也已经到了陈家。他老远便看见了等在堂屋里的陈老爷和李夫人,中举之后的激动心情让他当即就给二人行了一礼,以报答他们对自己的养育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卡文了,所以今天也是两千字.......
第33章 桂花型的御制纱花
既然成为了举人,还是个十四岁的神童举人,这可就和之前的身份不大一样了。颜文硕从此之后便宛如是尊镶了金的佛像一般,彻底被人贡了起来。
陈老爷则是从颜文硕身上看到了自己升官的希望。没当上知县之前觉得当个知县已经足够,可当了知县,看着知州巡抚的威风,他又不免心馋,也想来个大官当当。
可惜向县一向是没有佳麦和神迹的,赋税也因为这几年的旱情而愈发交不起,上头早就对他不满意了。如今出了个神童,这也是他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老爷越想越开心,恨不得马上蟒袍穿上身,出门有人喊王爷,和颜文硕的语气也就愈发的柔和而且亲切,一问一答,仿佛是真的父子一般。
可薜荔却在里间,听得心里发堵。她听着陈老爷夸赞颜文硕年少成名一举中第天下皆知,说他比之前王家的“神童”还要厉害,心里却想着的是静安说起的那个孙少爷。
以大姐的才学、人品和家世,王家那位少爷依旧敢婚前闹出孙少爷,还联络其他人瞒着陈家,不让告诉大姐儿。这是打量着大姐儿嫁过去之后,生米煮成熟饭,无力回天了。
她有什么呢?薜荔往上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情陡然沉重起来。
尽管早就对古代的生活和婚姻没了指望,可到底和亲眼见到不同。看见陈老爷娶了杨兰芝又纳名妓当四房,薜荔总觉得是在走过场,是书中的剧情作祟。但大姐和王少爷的这档子事却是彻底打醒了她,什么剧情,这就是真实的事情,真实的想法罢了。
薜荔听着阁外的鼓乐声和陈老爷他们的谈话声,只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转身偷偷从暖阁后面的暗门溜了出去。她不想回房间,便把头上的簪子摘了下来,包在手帕子里,从小门进了园子。
四年的时间并未在这株杏树上有什么痕迹,它看起来并未更大或者衰败,只是花期过去,树上的白色花朵转换成了青色的小果实,有些长得快,也已经泛红了。巨大的树冠撑起了一片的阴凉,她坐在树下面,倒是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时候,坐在长椅上看书的时光。
但,大姐儿和王家的事情,却总不由自主的出现在了她的脑海当中。
大姐儿会怎么办?她会忍气吞声嫁过去吗?陪着一个在婚前就已经闹出儿子,既不忠于婚姻,也不忠于圣人之言的败类过完一辈子吗?她不舍得那样骄傲有才情的大姐儿这样过完一辈子,可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薜荔一边想,一边漫无目的的看着杏树前面的蔷薇架,脚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地上的石子。
一颗较为圆润的石子骨碌碌的往前滚了出去,轻轻的撞到了来人的鞋上。薜荔被吓醒了,连忙抬头去看是谁,入眼的,却是一身相当熟悉的红色纱袍——是颜文硕。
“你来这里干什么?爹娘不是正在给你办宴席,你若走了,这席上的主人没了,可还要怎么开。”薜荔心里颇为不自在,便撇了头一边,只出声赶他走。
颜文硕似乎是跑过来了,头上脸上都是汗,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这气也未曾捣腾匀。
看的薜荔是好气又好笑,拿着自己袖子里多出来的帕子上前为他擦汗,边擦边道:“如今你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以后行为千万要稳重了些。这县里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上头的教学官儿们也盯着你,你莫要像之前一样莽撞了。”
颜文硕的嘴角上翘起了一个好玩的弧度,他平息下了呼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的匣子来,双手捧着递给薜荔,“我明白的,也就是可惜日后不能再给你摘花了。但这个给你,是老师赏的,据说是宫里面赐的,只不过不是件宫衣,你喜欢它吗?”
薜荔盯着盒子里的两只纱花,突然抬手点了下颜文硕的额头,问道:“什么老师赐的,说,这是不是你在鹿鸣宴得的?”
颜文硕支支吾吾的不敢抬头看薜荔,手微微攥紧了匣子,低头说了实情:“鹿鸣宴上,主考吴大人点了我做学生,颍王便赐了我两只御制纱花和两册新书。这也算是宫里来的....”
薜荔抿嘴笑了起来,她拿起了一只桂花型的纱花,放到了颜文硕的手上,轻快道:“管它是什么宫里的,你当时那枝子光秃秃的树枝我也觉得蛮好。现在快帮我把这花挽在髻上是要紧。”
“嗯.......”颜文硕的脸逐渐泛起了红色,顺着脸部一直烧到了耳朵处。
在他头下面的薜荔,看着那红蔓延到了颜文硕的耳朵尖处,坏心眼的催道:“好了没有举人老爷?那边的席可等着你呢。”
颜文硕清了清嗓子,拿着花的手紧张的把宫花插进了薜荔的发髻里。他鼻间满满全是怀中女孩发丝的香气,一低头就是女孩白皙的脖颈,那个曾经与他留下一盏花灯的姑娘,真的有一天会让他来给簪发。
他有些晕乎乎的,脚下像是踩了棉花,比起得知自己考中的那一刹那,这种感觉更加微妙和喜悦。他想去拉着怀中姑娘的手,可手伸到一半,看着对方惊讶的表情,便收了回来——这不符合圣人之训,还要再等等。
颜文硕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总算又鼓足勇气说道:“咱们回去吧。我怕老爷和奶奶该找了。我.......我回头给你找更好看的,我自己做!”
薜荔伸手去摸发髻上的桂花,不知怎的,自己脸上也发起了烧。她微微低下了头,轻声答应了一句。两个人便都脸色红红的回到了陈家。
这席其实薜荔也不能去吃,外人太多,她一个未出门的女孩子能见颜文硕,是因为是他二人之间有婚约,加上齐朝民间风气的确很开放,不似之前薜荔所想的那般寡妇不能改嫁一样的封建——毕竟杨兰芝可是个活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