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罢,俊颜上闪过一丝骄傲,“你以为我是谁?”
江月白也笑了。是了,他是盛天纵,强大无比的盛天纵。他不会出事的。
下一刻,江月白的笑就僵在了嘴边。
他只是简单的一个撑着地起身的动作,就摔了两次,江月白忙阻住他不要他乱动,使了很大的劲搀扶着他起身。他的情况真的很严重,此刻竟有一半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这要放到从前的盛天纵身上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江月白吃劲扶住他,却见他仍是双眼紧闭,不由奇怪,“怎么了,为何不睁眼?”
贤王在一旁看着两人,凉凉地说:“他的眼睛瞎了。”
他说,什么?
……瞎了?
一股凉意直冲上背脊,迅速蔓延到脑门眉心,江月白不敢置信地看向身边的人,“天纵?”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搭在她肩上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我怕吓着你。”
江月白固执地扭住他的身子不被他转过面,“看我。”
他不应。
江月白咬牙提高了声音,“盛天纵!”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睛。
月凉如水,尽数倾泻。无边夜色里,那对往日里流光溢彩、妖冶璀璨的紫瞳,此刻已经完全融入这沉沉黑暗里。她望过去,深黑一片。尽是虚无。
那么漂亮的一对眼睛,如今变作了空茫。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了空气里。
他看不到了。
他是真的看不到了。
江月白定定凝住他,右手不觉紧紧攥住他的一片衣服下摆。听得盛天纵有些自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来却仍然轻松无比似的,“是不吓着你了,都说别看了。”
她摇头。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慢慢地摇头,逐渐变作疯狂地,一个劲地摇头,口中什么都讲不出。
盛天纵却是感觉到了一滴水落在了他手背上。他微微一颤,“落雨了?”
江月白捂住嘴巴。终是忍不住低低哽咽起来。
他那样骄傲那样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双目皆盲,浑身上下全是伤处,往日里高傲的背脊似乎都微微弯下去。
她哽咽着问道:“为什么?”
没头没尾的话,盛天纵却是听懂了。他笑了起来,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这不赶来救你么,知道你感动,别哭了,丑。”
江月白草草擦过两颊的泪痕,强颜欢笑道:“你真傻,我没事。”
为了救她,把自己搞到这种地步,真的值得么?
江月白心中悲恸。她哪里值得他对她这么好,这么好,拼上性命也要护她这般好……
她根本无以为报。
江月白颤着手伸过去,抚上他空茫的眼睛,“……疼不疼?”
他摇头,看来竟有几分往日罕见的乖巧模样。
贤王温文一笑,有些惋惜的口吻,“四妹,你不知道,他为你搏命的时候,我都被他伤了一刀。”
江月白看去,果见月色下,贤王露出来的手臂处有一截伤痕。江月白冷冷地望住他,心中却是有些不解。依盛天纵的功力,他绝对算是一顶一的武林高手,普天之下竟还有人可以伤他至此?
贤王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啧啧叹道:“没错,他的确太强了,所以我专登挑了这么个日子。”
江月白脚下生根了一般,顿住。
今天,今天……
她被关了有六日。昨天是十五,今天……
今天是十六。
耳边蓦地回想起多年前两人初识不久后在雪崩后的山洞里,他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每月十五,我必遭这攻心力量反噬。接下去的三天,功力会大减七成。”
是了,他说过的,因为练了灵魂逆转的功法,他被迫月月承受噬心之痛。上次失控发狂的场面她仍记忆犹新。如今正好是在这月十六,他功力远远不及往日,自会被贤王的人钻了空子。
可是,他怎么这么傻,明明知道自己情况特殊,还要赶来救她?
他会送命的。
☆、恶化
江月白和盛天纵被关在了一起,还是之前那个房间。她几次问那送饭的侍女请求要医药箱,可那女子只是笑笑,不予理会。
盛天纵受伤的可怖程度,是她生平仅见。现在他双目皆盲,加上腿上又有两处刀伤,之前应该还被贤王关在了不知何处,手腕全是勒痕,双手更是像浸泡了什么有毒液体一样狰狞可怖。
江月白把床让给了他,自己靠在床榻坐下,急着要给他处理伤口。但无奈这里的人根本不会回应她的要求,情急之下只好用力撕了一条自己所穿裙子下摆的布料。
“嘶啦”一声,盛天纵敏锐地微微撑起了身子,“你做什么?”
她得意一笑,“给你包扎一下,这还难不倒我。”
盛天纵又躺回去。“我还以为你兽性大发,本公子名节不保。”
江月白气哼哼的,马上驳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整一个猪头样,本姑娘还瞧不上呢。”
说罢即刻就有点后悔了,她跟他斗嘴置气惯了,却敏感地想到这档口说这事,会不会刺激到他。
但小心瞧去,却见他面上并无半分不悦之色。他确实不是什么玻璃心的人,只见他艰难地翻了一个身,嗤道:“也不看看是为了谁才变猪头。”
江月白不说话了。手中的布条被她撕得有些歪歪扭扭,她小心地抽去了一些线头,然后沉默着给他包扎腿上的伤口。
等了一会儿没见江月白说话,盛天纵有些奇怪,他右腿的刀伤很深,并且因为从受伤到现在过了一段时间的缘故,暗红色的血粘连在裤子上,并着伤处一起。她微凉的手指触过来,突然让他有一种痒痒的感觉。不是疼,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缩了一下。
江月白马上停住,紧张地看向他,“是不是疼?”
盛天纵默了一会儿哼道:“轻点轻点,谋杀亲夫啊你。”
江月白光明正大白了他一眼,就知道拿之前的事开她玩笑。这会子她也懒得辩驳,手下动作轻柔,脑海中却想到了今日已是十七,明天便是贤王给出的五日之期的最后一天。
他会如何处置他们?
是杀了她,杀了盛天纵,抑或是杀了小翠?
她现在已经完全搞不懂贤王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她确确实实感受到,如今这个状似温和从容的贤王,早已非往日那个憨傻单纯的二哥。他们像是两个完完全全的极端,却的确是同一个灵魂。
隐在他微笑眼眸深处的,是若有似无的癫狂,和狠厉。
他真的做得出来。
若说之前她还对他抱有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自从身边人接连出事,就连盛天纵都被他重伤,她终于知道,为了权力,为了胜利,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出。
残害手足,借刀杀人,哪一样都是他最擅长。
难道他们今次注定要命丧此地?
讲到底,她其实也没什么未了的心愿。一直以来困惑的身世之谜已然揭开,乱斗后那人在她同陈白筱之间选择了后者,放心不下的小翠如今过得安好,唐疏夜没有因她送死。其他相识的众人朋友亦没有牵连进来。她可以含笑死去。
只是,到底还是有一个人因她受了伤,还是这样严重几乎致命的伤……
她欠他的,要到何时才能还得清呢?
这一世都不得了。
何况,这辈子太过短暂。她有种预感,这次注定是逃脱不掉了。他们可能要双双葬身此地。
死么?也好。他们两个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确然了无牵挂。
江月白默然怔忡看着床上那人的俊颜。那柔顺的银发失去了些往日的光泽,有几缕垂了下来。他双目微阖,像是在想些什么心事。
她的视线定定落在他眼睛上。突然开始期待,他再次睁眼,会不会又是那双惊心动魄的潋滟紫瞳,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进去。
可是,可是。
她知道,那双美丽的紫瞳,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搞到现在这个地步,全部都是因为她。
她死了也就罢了,可是于他,她欠他良多,他必须好好活着。
他绝不能死。
很快天光,江月白靠在床角在地上坐了一夜,此刻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睡得很不踏实。
但好歹还是睡了一觉。连日来紧绷的神经没有一刻能得到完全的放松。早饭时分那侍女进来给二人送饭,尚且有些讶异地多看了江月白一眼,她这两日消瘦的速度太快,整个人看着明显瘦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