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蓦地觉得头疼,有些脱力地坐下来。这件事还是等得唐疏夜醒了之后告诉他,看他是什么意见。
程瑶双见她好像很虚弱的样子,吓了一跳,“没事吧,怎么感觉快晕了一样?”
江月白勉力摆了摆手,程瑶双扶着她回到她房间里,让她好好休息一下,自己关上房门出去了。
这一下睡着,似乎做了好多好多梦。乱七八糟的,见过的没见过的,黑白的,彩色的,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有她年少时候的,在那不知名的深山老林里,在那开满铃兰的后山,天地间似乎都回荡着她的笑声。她不知在向谁做着鬼脸,“你追不上我!”
然后有谁清冷的声音,“谁说追不上?”
她马上就快乐地咯咯笑开,银铃一样清脆。然后跑得更远、更远、越来越远……
那时的她消失了,她变作了另一个世界里的她。还是那个年龄,时不时地捉弄一下小翠,两人再一起捉弄别人,或者一起旷工。那好像是她更为清晰的少年时光。
有她在京中牢狱时候的,夜晚寂静无声时,她就凝着窗里透进来的月光,诗兴大发,结果被迫越狱,失忆之后初见那人。
有她在无极地宫时候的,李寒星蓝衣束发,面色冰冷,却意外地有些单纯,那晚一直送他们出了地宫,指出回去京城的路。
有她婚礼时候的,耳边是司仪高声的唱喏,对着皇上皇后,对着天地,两人一身红衣相拜。还有众人的鼓掌声、谈笑声、碰杯声……
有她在宁王府时候的,无聊的时候就找来唐稚检查他的作业,监督他按时上学,有时候和程瑶双一起欺负他,跟他玩。
有她从雪崩脱险后寄宿农庄时候的,她瞪着床上那安睡的人,缩在角落整晚,第二日醒来脖子都快断了一样难受。
有她雨夜不归在破庙过夜时候的,有人抱揽着她,似乎轻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有她得知真相时候的,双眼猩红着,绝望着,崩溃着,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
有她失去记忆之后的成日里的不安焦躁,和找回记忆之后的痛苦难过。还有那些人在她耳边说过的话,一句句,一段段,有安慰她的,有嘲笑她的,有喊她醒来的,有让她忘记的……
…………
繁杂一片,全是这小半生里走过的路。
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却不知为何更觉疲惫了些。她整了整仪态,出来一看唐疏夜还没醒,应该已经过了有两个时辰才对。
江月白凝眉立在他床前,心里有些急躁,按说服了解药,不会不醒的。
可是,给解药的人是陈白筱,这其中的真实性也许就要打一个折扣。
但江月白倒不愿怀疑陈白筱不守信用,她虽性情冷戾且同唐疏夜有过诸多恩怨,但行走江湖的人,总该要讲些信用。并且她那样清高的人,应该也不屑于耍这种把戏。
就这样想七想八的,床上唐疏夜的手指动了动,眼皮也微微跳动。江月白瞧见,忙弯下身去看。一会儿之后,他翻开了那似乎千斤重的眼皮,一双星目缓缓看了过来。
江月白心中一喜,急道:“你终于醒了!”
唐疏夜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似乎不解她为何这样说,“怎么了?”
江月白怔住,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很久吗?
唐疏夜坐了起来。他没有受伤,只是中了这种让人一直沉睡下去的毒。这些天里他基本就是沉睡,中间意识也没有清醒过,只是感觉睡了很久一样,还做了好多梦。
江月白抬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你睡了很久。”
唐疏夜却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忘了一样,微蹙了眉头,“确实好久,我做了很多梦,为何我会睡这么久?”
江月白顿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实话说出来。要是让他知道他曾经那样喜欢过的女孩如今变作满心满眼的仇恨,还对他下此毒手,他会受不了的。
于是江月白只说:“没事了就好,你太累了,身体罢工了。”
唐疏夜蹙紧眉,看了看窗外天色,江月白问道:“是不是饿了?我去叫厨房把菜热一热。”
他虚虚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江月白见他刚醒,毕竟睡得久了,身体也不舒服,他翻身下床,走了两步缓解了一下躺得过久带来的不适,江月白陪他在院中散了一会儿步。
唐疏夜对自己的身体倒没怎么关心,眼下他敏感地发现,江月白哪里有些变化,但他也说不上来。似乎是心态,似乎是那双眼睛里,隐藏着浅浅的一层迷雾。
她有些心事。还有些隐瞒。
两人慢慢地散着步,江月白见他精神状态好些,便把这些时间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父皇病了?”和江月白一样,唐疏夜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蹙眉,“这么些年还真没见到过父皇病倒的时候。”
江月白也说:“听说他脾气越来越不好了,你明日返朝小心一点。”
唐疏夜想着心事,有些默然,“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真不像他。”
江月白只能笑了笑。又说了唐稚的事,唐疏夜沉默了良久沉声说道:“这孩子自己做出来的事情,自己承担。”
他们一向都对唐稚很放心,没想到会做出这样让人失望的举动。
江月白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我们明天去他那里问问吧,我总觉得不对劲。”
唐疏夜点头,眉宇深锁,“父皇在这个时候病了,只怕不是巧合。”
江月白本在想着唐稚的事情,陡然听他这样说,心口一跳,惊道:“你是说……”
他沉吟着,“只怕那人等不住,先下手了。”
皇上病倒,如果持续发展一段时间,上不了朝都是可能的。
他年纪大了,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而现在,每个人似乎都很可疑,也不排除有人使出苦肉计避开怀疑的可能……
江月白默然片刻,明了他心中的忧虑。
眼看着皇帝的年龄一日大过一日,那把椅子最终的归宿该交给谁,各人都有各人的看法。本来被定下来的太子,因为后来眼睛的事情,雪上加霜。而皇上也只字未提之后的安排。他们几个皇子中间,在尘埃落定之前,或许每个人都有可能。
是以,每个人也都有嫌疑和动机。
而这些日子里,唐疏夜、齐王都出了事,眼下包括唐稚,甚至因为婚事惹了皇帝不高兴,还连带着皇帝之后的病……
这场皇权之争,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已然加快了速度,朝向了黑暗中那唯一的目标。
☆、离开
宫中,唐稚的殿内。
他本不打算见任何人的。可是四哥四嫂来了,尤其四哥病了这么久也没有上朝,四嫂又去了很远的外地这当口才回来,他不能不见。
这些日子已有太多事情压着他喘不过气来,他第一次感到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唐疏夜观察着他的表情,沉声说:“听说你在朝上顶撞父皇,惹他发了那么大的火?”
唐稚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要听自家四哥训斥,但四哥在他心目中的威严,到底令他不由自主低下头去,“是。”
江月白凝着他,声音和缓,“出了什么事?”
唐稚低低地说:“我被人暗算,其实我们两个人清清白白。闻家来找我一定要我娶他们女儿,我不肯。便告到父皇那里去了。”
那日之后,闻玥见事态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进一步发展,于是狠下心来告诉了自家父母,把整件事添油加醋,甚至颠倒了黑白。自家父母肯定是相信女儿的话,加上那天众人在酒楼聚会,当晚有不止一个证人可以证明是闻玥扶唐稚上了楼的。是以事情就很明了了,唐稚不甘被人这样冤枉拿捏,自然是冷着脸拒绝。闻家便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最后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人言可畏。外面流言满天飞,加上闻家又来宫里找皇上说项,迫于种种压力,皇上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其实皇上心里倒也不是不满意。闻玥出身也算是世家,虽然各种意义上还差一点。但好歹也是今年殿试女子第一名,将来也是宫中女官。唐稚也大了年纪,整件事情便顺水推舟承了情。
唐稚自是不肯,在朝上讲得明明白白,包括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无奈不若闻玥的心机,借着女性天然的弱势,同时也是优势,将事情颠倒了黑白,身后又有闻家父母撑腰,还有诸多证人。而唐稚就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