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现在是冬天,如果是夏天,这里室外温度最高能达到60度,几乎是要把人融化的恐怖高温。除了灼热,夏天蚊子等各种昆虫的猖獗也会带来让这里生存环境更加恶劣的传染病。
Marcus为闻尔准备的宿舍在营地算得上是条件最好的,一间大约有20方的平房,有一把电扇,一张单人床,一套办公桌椅。闻尔收到了一份十多页的注意事项说明,包括让他不要擅自离开营地的活动区域,以及万一遇到袭击时该如何尽快撤离。
闻尔在硬板床上坐下来,脱下皮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足尖,休息了一会。他放在一边的手机响起来。
等不到回音的霍临瑞给他打了电话。
与此同时,二十公里外的W酒店,吕文维正在她的房间写一份策划。她报了一个年度选题,细分了十多个视角,从各个方面来写目前S国所面临的局面。
局势正在变得更为危险和复杂。交战的大国间进入看不到休止的博弈,而所谓的“代理战”的演变,让进入S国的雇佣/军越来越多,不受控制的武器,混乱的杀戮和暴虐正越来越频繁地上演。
一切正在堕入看不到希望的绝境。
吕文维在当地已经收集了许多联络人,她现在要做的是写一份脉络清晰、尽可能全面的大纲,从不同人的故事来展现全貌。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道,“随着各方军事武装和通过地下渠道到来的雇佣/兵团的增多,在S国,受到性/虐/待的女性和性/侵的男童逐步增加,他们遭到了令人发指的暴行。”
写完这一段,她就停下来揉了揉眉心,她采访过的孩子的脸清晰地映在脑里。
一个精瘦的男孩子,眼皮总是垂着,四肢有种说不出来的紧张。吕文维在街头碰上他,从他的眼底看出极深的恐惧和愤怒来,于是职业敏感促使她走过去尝试和他聊天。
吕文维先是问他的生活情况,男孩一个字也不肯说。临走之前,她拿起相机来,男孩两个手紧紧握着拳,从喉咙口低低地吼出一句:我要杀人,要杀光他们,把他们剁成碎片。
她当下心头一颤。马上联系熟知的心理援助志愿者。
此后很多天,她一直跟进,慢慢从男孩和志愿者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他遭遇了什么。
吕文维当了这么多年战地记者,冰冷的孩童尸体见过,失去四肢的残疾孩子,眼睛被流弹打穿的孩子见过,她本应该不再陷入极大的愤怒或悲伤里,却依然在那一晚再度失眠。
她无力改变这一切,甚至当她想尽办法把这些说出来,都面临巨大的心理折磨。比如,这是不是对当事人的再度伤害?然而如果没有人说出来,这些罪行就永远被埋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战争泯灭的不止是文明,还有文明缺席之后逐步裸/露的人性。
吕文维看着自己写的大纲发了会呆,她双肘支起来,撑着头,直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用指尖挠着头皮,然后终于写不下去,站了起来,走出自己的房间,去找赵明伦。
她敲开赵明伦的房间门,直接说,“你还有烟吗?”
她原本不抽烟,但这个地方完全买不到酒,只好另找途径排解。
赵明伦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抽烟吗?”
吕文维焦躁地挠了挠头发,“我写不下去。”
赵明伦有感同身受的焦虑,无力地叹了口气,说,“女孩子别抽烟。对以后生孩子不好。”
吕文维:“……”
这时候还提这茬。
她实在是无语,有气无力地在赵明伦房间门口瘫坐下来,仿佛整个人刚从噩梦里醒过来,带着一身的惊惶。赵明伦在她对面也席地而坐,两个人大眼看小眼了好一会。
在I国,当她第一次在战地见到流血不止的孩童时,她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打穿了一个口子。虽然未为人母,但女性对于儿童的怜悯似乎总要更多一些。然而还不到十分钟,她就见到了平生所见第一具儿童的尸体。
她几乎快要崩溃了。如果不是职业逼着她清醒地站着,说着话,她在那一刻只想逃跑,哪怕是做一个沙漠中的鸵鸟呢。然而不行,摄像机在她面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飘出来,“我所在的地方,二十分钟前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警察封锁了爆炸发生的商场。据透露的信息猜测,一名怀抱婴儿的妇女充当了此次的人肉|炸|弹。现场十分惨烈,目前已有数十位死者,包括两名儿童。”
☆、我不是报道机器
她录完这段视频,摄影机关掉的一刻,就找了个栏杆扶着,忍着泛酸的胃疼,站了许久。
播出的片段里,她显得沉稳冷静,声音清晰,身后不远处的画面打了厚厚的码。
“文维,你要抽离一些。”赵明伦拍了拍她的背,“说得冷酷一点,你要麻木一些。”
吕文维低下头,把脸埋在手掌里,深呼吸了数次,而后抬起头来。“我一直避免彻底的麻木。每天都在提醒自己,这一切,都不应该发生。”
“哥。”闻尔接了电话。
霍临瑞低沉的声音传进来,“兔崽子,平时不回我信息也就算了,到了那种鬼地方也不回,你想……”
为了显得不那么婆妈,他把“想急死我”咽下去了,磨着牙尖说,“你他妈能不能靠点谱。”
“我这手机号是登机前难民署的人给的,你这么快就要到号码,我看那李小姐真是利落,怪不得哥用了她十来年。”
李乔儿是霍临瑞的秘书,也是传说中的红颜知己。霍临晞当年放暑假,没事闲逛,跑霍氏总部大楼吃了顿食堂,偶遇这位,十分混账地叫了人家一声嫂子,害的李乔儿以为嫁入豪门有望。结果霍临瑞这么多年一点表示也没有。
霍临瑞冷冷地说,“我捐了这么多钱,她和那帮人搞好关系当然是理所应当。如果这就算利落,是你这小子要求太低了。你回来管两天,就知道霍氏用人是什么标准。”
闻尔一笑,“我干嘛费那事儿啊,哥掌舵,霍氏从来就没出过岔子。”
霍临瑞没理他的话,“爸爸正月十五的生日,你过年不回来,这日子也必须回来。”
闻尔听着就能想到他哥现在是什么表情,顿了一下,没吭声。
“临晞,你也该闹够了。”霍临瑞沉默了许久,终于说,“爸爸这两年态度已经软了很多,你回来和他认个错。别再疯了。”
闻尔挑起一边嘴角,“哥,这话我就不能认同了。我能顺利‘疯’那么久,没你的支持行吗?没你打招呼我能这么快红吗。虽然我这个人一向挺混账的,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霍临瑞被他这够直接的大实话堵了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霍家两兄弟之间,两个霍公子和霍老爷子之间,关系都有点微妙。
“哥。先不说这个。”闻尔把他那招人烦的语调收了起来,顿了顿,“感谢你帮我找保镖。这里的雇佣兵只认钱不认人,我拍戏那点钱还真花不了几天。”
他不接代言不接综艺,只有片酬,的确没多少钱,四年下来,身家还不如他哥一个指甲盖。
霍临瑞只要他弟用正常的口气和他说话,就没什么气了,沉声道,“疯够了就给我回来。”
闻尔喉口随意地应了一声,听上去像个不怎么认真的敷衍。霍临瑞本来就拿他没招,又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呵,”闻尔把手机扔在一旁,掀起床板上的白色床单,提起行李箱放到上面,从里面翻出来几件东西。
——是章立秋这位队友出的主意:几大包火锅底料和几瓶辣椒酱。
他看着自己不远万里带来的东西,不由笑了。自言自语地低声道,“我这怕是信了她的邪。”
章立秋那天一边啃着烧烤一边跟他说,“别说她不喜欢名牌包,就是她喜欢,你拿去那送她她也用不上啊。在战地背个爱马仕去采访?有病么?”
闻尔看着她毫无吃相的叼着竹签子,好脾气地问,“那您老人家说我该带点什么?”
章立秋眼皮不抬,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手上的肉,“那种地方,最想念的肯定是……祖国的美食啊……”
闻尔看着她的吃货神情,根据“人以类聚”的理念揣摩了下,道,“好像,是有点……道理。但是这些过不了境。”
章立秋思考片刻:“对了。她喜欢麻辣火锅,还有……她老家楼下菜市场大妈自制的辣椒酱。以前读书的时候一放假回来都带好几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