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字令我震惊。”闻尔的表情凝重起来,他把车窗调下来想透口气,然而立刻有说不清的夹杂着烟尘味的空气窜进来,味道太过呛鼻,直入咽喉。
闻尔没有预料,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这片地方昨天发生过一场巷战。”Marcus说,“□□味很重。闻先生如果不习惯还是不要开窗。”
闻尔清了下嗓子,深吸了一口气,“我既然来了当然一切都要尽快习惯。”
“闻先生为我们的难民营送来了上万顶帐篷,睡垫,防雨罩,还有压缩食品,真的非常感谢。”Marcus说,“近段时间以来,局势越来越紧张,物资紧缺,昨天我们刚刚在临时避难所接收了需要救治的几十名伤员,闻先生实在是雪中送炭。”
闻尔淡淡地说,“这得谢谢另一个人。只是他肯卖我这个面子而已。”
“噢?”Marcus看了眼他,然而闻尔却没有多深入解释的意思,只是朝他一笑,“我自己会想办法再给你们一些支援。不过,看眼下的情况,这些大概也只是杯水车薪吧。”
“在您的国家,对这片区域有所关注的人并不多。”Marcus说,“我的同事告诉我,是你的经纪人主动联系了我们。闻先生对这里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吗?”
“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哪里?”闻尔笑了笑,“是有一些私人感情,但不太方便说。”
“大约还要两个小时的车程”Marcus答道,“市中心遭到袭击的频率很高,我们的安置点在首都最北边的远郊。”
闻尔“唔”了一声,又问,“离W酒店远吗?”
Marcus轻轻皱了下眉头,而后以一种很客气的口吻说,“闻先生最好与我们一起住在营地,W酒店虽然可能居住条件好一些,但那里有潜在的危险。”
闻尔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没解释,微点了下头,“没问题。在和你们谈好的行程里,我都会遵照你们的安排。”
“闻先生,”Marcus带了几分严肃,“你对这里的情况大概还是不太了解。我衷心希望您慎重独自行动。”
闻尔笑了一下,“您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他说完从身上摸出手机。手机上,显示两条新的信息。正是霍临瑞发来的。
他看了一眼,就笑了,也不回,又把手机放回裤兜。
Marcus的车穿街走巷,绕开破损太严重的路段,他对市区相当熟稔,边开着车边和闻尔沿途介绍。
“我们经常来这里派发物资。”车驶进一条街区,Marcus把窗子摇下来,和车外的两个孩子打招呼。
两个看上去约莫□□岁的男孩子,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大一点的那个叼着一条枯草根,蹲在一片碎成块的钢筋混凝土废墟上。
闻尔的眉心好像凝在了那里,久久没法展开,耳边Marcus的声音仍在继续,“这儿原来是一所学校,儿童署曾经在这里推广女孩公平教育。战争打响后,连原来有学上的孩子们也没办法在接受教育。你看——”
闻尔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间尚未倒掉的平房里,两三张破旧的桌椅堆叠在角落,中央是简易的睡垫,几根木条支起的炉灶架着一口黑乎乎的锅,看着冰冷坚硬,却是那四周唯一最有生活气的东西。
“这是少数没坍塌的房子,现在住了几家人。”Marcus说,“营地只能吸纳极少数的人,重伤员,孤儿是优先的。所以我们一直在呼吁周边国家接受更多的难民。但现在,这正变得越来越困难。”
“因为越来越多的冲突?”
“这只是一个原因。也因为战争的范围越来越大。难民不断增多。这对于所有的人道主义救援者来说,都是巨大的压力。在S国,志愿者面临相当危险的处境,开战以来几乎每天都有人牺牲或受伤。”Marcus叙述的口吻十分沉稳,他朝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点头微笑,和闻尔说话的间隙里同他们打招呼,询问他们还有多余的食物吗?他时不时指向闻尔,像在介绍他的到来。
☆、堕入看不到希望的绝境
闻尔听不懂当地语言,但大概猜到Marcus在和他们说,这位先生带来了援助。因为每个和Marcus说过话的人都朝他致礼。
像霍临晞这样出身的人,从小没有普通男孩有过的“想当警察、消防员”等等的英雄理想,在他的圈子里,很少人有除了继承家业外别的打算。而继承家业也是一个技术性竞争性共存的难题,夺产之类的事情一点也不少见。
霍临晞和他哥说要做演员时,就等于断了要争产的这条路。老爷子娶了个女演员,却不见得对演员这个职业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在霍存勋的眼里,演员等同于戏子,也就等同于不入流。
闻尔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唇,脑中浮起刚刚看到的两条信息。
“临晞,我帮你瞒不了多久。爸爸生日前你务必回来参加他的生日宴。”
“我在当地给你找了安保。到了那尽早和他们联系。”
好在霍存勋不看娱乐新闻,日常对他儿子跑去当了演员这件事假装不存在,也好在所有人都不敢跑到他面前去说他儿子在演艺圈混的情况。不然大概又要被气到七窍生烟。
霍临瑞是个称职的大哥,甚至可以算得上相当出色。霍临晞十来岁的时候,常年被一群纨绔调侃,说他哥对他的保护欲之盛,让他宛若一个小姑娘。
而霍临晞和这帮人在一起的常态就是笑一笑,当他们在放屁。
和霍临晞在交际场上有过几分交情的关家太子女关宜有句论断,“霍少?你要两分面子他能给到七分。无论什么场合,有他作陪,必定长脸。但他那游刃有余之下有几分真心,那可就难说了。”
当关宜知道这位堂堂少爷竟然跑去拍戏,挨阔少们吃不了的苦之后,无不带着点嘲讽说了句,“小霍少这个人,面具可有点多,还真是个当演员的料。”
这话说出来没多久,就被某个闺蜜“表忠心”式地传给了霍临瑞。霍临瑞于是组了个饭局,以为霍存勋的健康考虑为由,放话说私下议论他弟弟当演员这件事的,等于和他霍临瑞断交。
从此,圈子里没人再公开提霍临晞跑去当了演员,还改了名叫闻尔这件事。
接近一个半小时的行程后,闻尔逐渐适应了呛人咽喉的空气,习惯了满目疮痍的街景。吉普车朝着远郊开过去,周遭逐渐变得荒芜,印入眼的唯有野草和沙丘。
并没有什么值得目光留恋的景致,闻尔偏了点头,看着Marcus问,“目前,营地里有多少人?”
“2069人,”Marcus说,“我们搭建了大约300个临时安置棚。还有十多位无国界医生,几十位志愿者和我们在一起工作,他们为遭遇性暴力和其他暴行的孩子和成人提供心理救助,以及一些基础的教育。”
闻尔愣了一下,这个数字比他想的还少一些。他对S国的新闻留心的也不少,却还是没料到。
“像这样的难民临时安置营在整个S国大约有90多个。”Marcus说,“也就是说,在目前仍留在国内700多万人里,大约有五分之一的人能得到援助。”
对人间疾苦知之不多的霍少爷抬起手,用力刮了一把眉心。
Marcus的余光扫到他的神情,缓缓地说,“闻先生,你有心到这里来,已经很让人钦佩。至于能做多少,这是我们的工作职责。”
闻尔陷入了沉默,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来,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问题。
Marcus很有默契地不再说话。车子经过一处政府军/方检查站,很快地就通过了。闻尔从车前玻璃朝外看,不远处是一大片白色帐篷,整齐划一,和刚才一路经过的或混乱无序或伶仃寥落的景象大不同。
一些穿着相同背心的人们穿梭于帐篷之间,井然有序,搭建出了一个和两小时车城外全然不同的空间。闻尔触动地轻叹了口气。
“这都得益于人道主义志愿者的努力。”Marcus似有所感的说。
Marcus把车停在一块开阔的平地,对闻尔说,“前面就是我们工作人员居住的地方,闻先生可以先把行李放过去。按照计划您会在这里居住两周时间。对了,这里的信号不是很好,我们会给您发一个对讲机。”
闻尔点了点头,没什么异议,下了车去车尾箱提行李。离开了车里,外面的热浪袭来,他的后背迅速起了细密的一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