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瓢迎头飞来,正砸中严迟的脑门,他吃痛地捂住头,张开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剩下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险些噎死,“将……将军怎么在这里?”
苏辞双手还沾着水,手中还拿着另一个水瓢,“帮为轻搓背,难不成严统领愿意代劳?”
严迟连提前想好的台词都忘了,“不是,不是……”
苏辞转身继续为言简搓背,淡淡道:“严统领半夜叨扰,最好是真的有事,不然我这将军府也不是好闯的地方。”
严迟稳了稳声音,“启禀将军,今夜有人刺杀皇上,卑职一路追踪至此,亲眼见到贼人翻进将军府。”
“那你便查,看着我在这里搓背作甚?”
严迟本就嘴笨,一时语噎,目光却从未离开坐在浴桶里的言简,“将军……那刺客中了我一剑,末将想看看言少主身上是否有伤。”
苏辞当即将另一个水瓢砸向他,“为轻不会武功,今夜又一直与我在一起,严统领莫非连我一同怀疑。”
“末将不敢,只是这门口的血迹……”
好巧不巧,黎清拎了只血淋淋的鸡过来凑热闹,“我杀鸡时溅了几滴血,怎么?严统领有意见?”
“不敢,只是黎清小将大晚上杀鸡干什么?”
这句话绝对是严迟的智商巅峰,脑袋难得转得这么快。
“我饿了,你管得着吗?”
“……”
黎清凶得和母老虎一样,将他挤到一边,“将军你刚才说这只鸡是炖,还是烤,我又忘了……”
苏辞冷冷看向严迟,“严统领是在等我亲自请你出去吗?”
不怪严迟怂,这些年来没几人能在北燕杀神的目光下撑过一盏茶的功夫,随后他直接被家将“请”了出去。
待到众人离去,浴桶中的言简这才松了口气。
苏辞的眸子扫过他左臂上的剑伤,无言地将一瓶药放在桌上,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急切道:“小阿辞,你听我解释。”
人一辈子总有心累的时候,她叹了口气,“为轻,老城主病重,你早晚都是要走的,这是将军令,持此出入皇城无阻,便当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言简慌乱道:“小阿辞,我没有刺杀皇上,我进宫只是想找出碧山暮的解药,那个人用情义困了你十几年,又想用药物操纵你的余生,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
“我明日便会返回边关,望你我再见之时不是敌人。”
说罢,她拂开言简的手,转身离去。
她不想回头看言简,不想去猜测那个少年到底都瞒了她什么,她怕一细想,所有的谎言、阴谋都会浮出水面,毫不留情地戳她的心窝。
人这一辈子还是别回眸的好,一个回望,便会发现那曾经暖阳和煦的少年已陌路不识,北燕帝如是,言简如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二月大雪,苏辞重返南境,与沈涵联手,一举夺回同安城,血战之下安有白雪?
三月寒意未减,苏家军气势如虹,收复银雀城,唯剩燕关,却无人欢喜,边境尸骨已遍野,一卷寒风遇残阳,徒增萧瑟。
营帐中,十二上将吵得不可开交,褚慎微和沈涵也是杠上了,死活不相让。
炎陵:“照老子说,强攻就可,想那么多干啥子?”
赵云生:“燕关易守难攻,西蛮圣女又炼制出大批鬼尸守城,岂能让兄弟们白白送死吗?”
沈涵倒是赞同炎陵,“以火琉璃强攻,先炸开城门,再用火烧掉鬼尸,此战贵在速决。”
褚慎微穿着厚重的雪貂,依旧冻得脸色发白,咳嗽道:“不可,据内线来报,乐千兮新炼制的鬼尸并不畏火,断不可再用攻打银雀城的招数,必须从长计议。”
沈涵怼道:“她就算能把鬼尸炼出花来,也是血肉之躯,大火一烧早晚化土,大不了加强火攻。”
双方僵持不下,一群大老爷们嚷嚷得脸红脖子粗,比泼妇骂街还凶。
苏辞一掌拍案,“都给我闭嘴。”
她忍不住咳了两声,胸腔中血气上涌,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咬牙吐出四字,“从长计议。”
沈涵瞧出不对劲,“怎么了?”
褚慎微眉头一皱,心中猜到是碧山暮的毒发作了,他与黎清对视一眼,黎清素来机灵,立即将众人轰了出去,连沈涵都不例外。
帐外,陆非厌似笑非笑地干站着,阴阳怪气道:“将军向来是个死心眼,搁往常没商量出个对策,觉都不让人睡,今日这是怎么了?”
陆非厌,十二上将之首,人称鬼将军,天生一副含笑目,为人风流倜傥,偏生阎罗心肠,手段毒辣,曾为荼毒百姓的一方凶匪,自当年效忠苏辞后,方才消停一二。
赵云生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将军亦是人,总归有累的时候。”
陆非厌斜嘴一笑,轻蔑道:“昔年我拉你做土匪的时候,你就是这副穷酸气,多少年都改不掉,熏死人了。”
说完,便嫌弃地走了。
十二上将悉数散去,唯有沈涵立在帐外愁眉不展,眼瞧着徐可风火急火燎地冲进营帐。
帐中,徐可风如热锅上的蚂蚁,“平日里皇上的解药也该送到了,这个月是怎么回事?”
黎清急道:“你就没半点办法吗?”
徐可风:“碧山暮在《医经》中本意就是,青山迟暮,荣枯有时,自古无解。”
苏辞的脸色比褚慎微还惨白,到嗓子眼的血又被她咽了回去,挣扎着要起身,“无妨。”
徐可风号着她的脉,将她按回床上,这斯文人难得骂了句脏话,“无妨个屁,老实躺着,三日内没解药压制,你就等着疼死吧。”
苏辞若是肯老实,这一身的骨头也不会断了又续,续了又断。
褚慎微眉间一抹薄怒,将她死死按在床上,严词厉色道:“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你莫要操心。”
苏辞满眼写着“我偏不”,怎知褚慎微袖里藏针,一针把她扎晕,“你……”
褚狐狸温柔一笑,动作轻柔地接住她的头,让她好生躺在床上。
徐可风竖起大拇指,有魄力。
褚慎微说到做到,拖着寒疾下的病体,当天下午舌战十二上将,口干到生烟才说服了沈涵,初步拟定出一个攻城方案,连黎清见了都不由生出几分心疼。
傍晚时分,苏辞醒来时,炎陵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连通报都没有。
“将军,抓住了,抓住那龟孙子了……”
苏辞揉着头,始终教不会这厮规矩,“抓住什么了?”
“未济,落云观装神弄鬼的未济道长。”
苏辞一顿,那老小子自从谢王世家谋反失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边关苦寒之地?
“他在哪儿?”
“姓陆的把他关在外面的笼子里,正审问呢。”
陆非厌最喜欢折腾那些犯人,就没人能在他手下撑过一日一夜,转眼他就把人扔进帐中,“软骨头,没劲得很,还没审就都招了。”
苏辞将徐可风提前备好的汤药囫囵吞下,“若世人皆和你一样,还需要十八般刑具干嘛?”
昔日锦衣玉冠、仙风道骨的未济道长如今可谓狼狈至极,一身破烂道服,还贼眉鼠眼的,跪在地上叩头,“大将军饶命,饶命……”
苏辞不做理睬,“审清楚了吗?”
陆非厌男生女相,眼角一颗美人痣,纵使铁甲加身,含笑目中也自带一股风流气,“这老头一直负责大梁与东海的消息传递,如今东海战败,他被大梁赶了出来。”
“那就把他押回皇城吧,朝中可有好多人等着将他扒皮抽筋呢。”
未济连滚带爬地凑到苏辞跟前,“大将军,我有话说……”
“你留着和文武百官说吧。”
“是关于大将军的……”
陆非厌拽起他,就准备往帐外走,未济垂死挣扎道:“大将军不想知道自己的左手当年是如何废的吗?就凭关内侯一个淬毒的机关盒?”
炎陵闻之,大条的神经瞬间绷起来了,“你什么意思?”
陆非厌也不走了,直接将未济扔到地上,一脚碾踩在他的背上,含笑目生出三分狠辣,“说清楚。”
“再厉害的机关盒,一群机关大师怎么可能拆两日两夜?是那万里挑一的机关师都为人中废柴,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