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秋一愣,怪不得……
当年先皇之所以废黜北燕帝的太子之位,本就是谢春秋一手策划的,最后导致先皇后惨死狱中,从那时起,年仅六岁的北燕帝满心里装的都是仇恨,带着血洗北燕的决心,一步步走上皇位,而他登基四年来,旧事从未提过半句,好深的心思……
北燕帝眸如寒渊,冻人筋骨,俯视眼前人,“朕会留着你的命,见证谢家的败落,欣赏谢家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谢春秋闻之,突然狂笑,如同得了失心疯一样朝苏辞吼道:“到你了,到你了……”
子深没想到这老头儿突然使出这么大力气,疯了一样往苏辞身上扑,他差点没抓住。
被按在地上的谢春秋依旧癫狂嘶吼:“众皇子死了、关内侯死了、长公主死了、王寄北死了、谢家覆灭了,下一个就是你,苏辞下一个就是你……”
子深听了,分寸大乱地望向苏辞,他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少年蓦然心里一慌,总感觉谢春秋说的……在理。
苏辞面不改色,“押下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每一个人死前,都和苏辞说过相同的话,她又何尝不知道,心里和明镜一样。
那袭红衣扶着树,五脏翻涌着血气,突然一口鲜血吐出。
北燕帝回头看时,吓了一跳,“阿辞……”
苏辞紧紧抓住北燕帝的衣袖,只觉得肺腑像被人揉捏般的疼,眼前一片模糊,“殿下,你真的信过我吗?”
冷宫十年相伴,六年疆场厮杀,皆为君一人,而她到今时今日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的殿下很早之前就死了,从未相信过她。
……
苏辞再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将军府,褚慎微守在她床边睡着了。
徐可风差点被黎清、子深他们杀了,他也是冤枉,明明都将凝神丹藏起来了,不知怎么被大将军翻了出来。
苏辞那一身伤是实打实的,之所以能赶去救驾,全靠凝神丹撑着,如今真的耗掉了半条命,不仅外伤疼,五脏六腑都疼。
徐可风端着药进来,见她醒了,差点给她跪下,“大将军你可醒了,以后别再吃凝神丹了,再这样下去,咱两还不一定谁死在前头呢?”
苏辞作死的能耐一次比一次强,徐可风早晚被她吓死。
褚慎微被吵醒了,入目就是苏辞那张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心中暗暗庆幸至少睁眼了,欣喜地有些手忙脚乱,“别嚷嚷了,把药端上来,将军你先喝点药,还是说你肚子饿,想先喝点粥?”
苏辞木讷地摇了摇头,干到冒烟的嗓子挤出两字,“东海。”
徐可风真想把药碗给扣在她头上,“将军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东海战事,皇上自会派人去。”
苏辞醒来之后,人本来就晕,被他嚷嚷得更晕,肺腑里一阵干呕,她随便咳了两下,又是一口血。
褚慎微当即就怒了,压低声音,“滚出去。”
徐可风:“我……”
苏辞人已经不清醒,又晕了过去。
褚慎微扶着她的头,避免她磕着,又喊道:“滚回来。”
徐可风怎样都受气,满脸委屈,一给苏辞把脉,整个人就更不好了,丢下一句“郁结于心,心病难医”,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熬药了,怕被人打。
褚慎微盯着床上人,都不敢伸手碰,怕一碰,人就碎了,轻声问道:“你到底每日都在想什么啊?”
他从未见过苏辞这样的人,命似乎是从来随意丢弃的东西,纵她孤身一人对敌军三千,亦可以不要命地往里冲,如若有幸活着回来,依旧是那副冷淡凉薄的模样,下一次又会奋不顾身地往火堆里冲。
当日下午,禁卫军又包围了将军府,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护送沈涵前来。
苏辞坐在病榻上,见温姨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沈涵进屋,当即就要起身,被沈涵呵斥了回去。
沈涵:“混账东西,有伤就老实躺着,撑什么强?”
苏辞坐在床上,微微弯身算是行礼,“师傅,你怎么来了?”
温姨急忙抢话道:“是皇上说你病了,让我们过来看看。”
沈涵看着苏辞白到�}人的脸色,眉头一皱,“音书,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和这混账玩意讲。”
温姨听了,虽有犹豫,但还是退了出去。
苏辞望着沈涵,“师傅近日可好?”
沈涵百无聊赖地扫了扫袖子,“我能有什么不好的?整日在倚梅园种大白菜呗,倒是你,怎么混成这么鬼模样?”
苏辞一笑,“自作自受。”
沈涵听了,气得鼻子眼睛挤到一处,“我当初是希望你能留在皇城帮皇上铲除谢王世家,可我没让你把命也丢在这上面……还有皇上那小子也是,在倚梅园坐了一个上午,支支吾吾放不出半个响屁来,最后才和我说了一句你病了……”
这是病了吗?这是快没命了。
苏辞:“怪不得皇上肯舍得将师傅从宫中放出来。”
那帝王的铁石心肠,怕是多少年才能生出一丝怜悯来。
沈涵一叹,“他那日难得跑来请教我,问的却是你的身世,就你那一穷二白的身世竟值得他怀疑,最后被我一扫帚轰了出去……打小顾念他的身份,凶一句都不敢,那时还不如像对你一般照死里打骂,也不至于养成今日这个多疑的性子。”
那天,沈涵是真动气了,苏辞从小和北燕帝长大,要杀要反早动手了,到底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沈涵瞥了一眼苏辞的神色,安慰道:“你也莫太在意,这世上的事本就少有公平,人付出一片真心,总想着能换回一片真心,哪里有如此好的事情?多学学为师,真心给得起,也输得起,之后拍拍屁股,潇洒转身,就算了。”
苏辞不是不懂,更加知道沈涵的心酸。
沈涵一生为北燕帝谋划,可谓是北燕帝登上皇位的第一功臣,到最后却被帝王囚禁于深宫中,沦为牵制苏辞的一枚棋子,这片赤诚之心怕早已被辜负得干干净净。
苏辞低眉一笑,“其实师傅心里还是向着皇上的。”
沈涵微微张开,却欲言又止。
两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早无身份高低之别,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他在宫中被幽禁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早就看淡了,是真心希望两个孩子能安好,可惜他这人别扭了半辈子,体己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过了一会儿,严迟亲自接沈涵离开,苏辞也没再说什么。
但温姨却去而复返,偷偷摸摸地潜回苏辞的房间,二话不说地跪在她床前。
苏辞眉头微皱,起身搀扶,“温姨,你这是干嘛?”
温姨眼泛泪光,哀求道:“阿辞,我是皇上的人,本不该违背皇上的意思,但你还是劝劝你师傅吧,皇上有意让他领兵去东海,他双腿都断了,怎么打仗?”
苏辞闻之,不顾一身伤痛,连外袍都没穿就往外走。
皇上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将身边之人的利用价值都榨干才甘心吗?那是他师傅,他一无所有之时,唯一站在他身后之人,如今双腿都废了……
苏辞出院门正撞上褚慎微,被他一把拉住,“你这是干嘛?怎么下床了?”
“放开我”,她甩开褚慎微的手就往府门走。
严迟刚推着沈涵走到府门口,就听见身后追过来的苏辞命令门口的家将,“将他们拦住。”
家将闻言,立即关了府门,截住了两人。
严迟一惊,上前道:“大将军,你这是干嘛?皇上有旨,沈先生不能久留将军府。”
苏辞一把推开他,质问沈涵,“你答应他去东海了?是他逼你的,还是他拿什么胁迫你?我去和他说……”
坐在轮椅上的沈涵沉声道:“我自愿的。”
苏辞红着眼,怒道:“不行,你都这样了,上什么战场?有我一人就足矣了,他想要什么,我给他去取,东海我去守……”
沈涵要是能站起来,早抽她一巴掌了,“混账玩意,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南境传来消息,大梁入侵半月山,荀老将军受伤,东海诸国眼看就要发起第二轮进攻,你能把自己拆成两半吗?”
北燕多年重文轻武的顽疾,再加上一直过度提倡无为而治,朝中无可用的武将,这是不争的事实。
沈涵:“你又不是不知道东海是个什么情况,朝中那几个歪瓜裂枣的武将,守城都够呛,更别提退敌后,要全盘整顿东海布防,重修堤坝,安顿百姓,这里面的弯弯绕就算是你去,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处理好,南境怎么办?等到大梁人打到皇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