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简率燕狼卫突破重围赶到时,老远就看到这样一幕:暗夜大雪,青衣儿郎的衣裳被血染得通红,持剑在乱军中厮杀,身上还背着个人,她目光冷冽凉薄,比雪夜还寒,像个已死之人。
“小阿辞住手,和我回去。”
言简与她僵持了半天,都未能夺下她手上的剑,梁军和楚军都围了过来,再这样下去他们只能成为瓮中之鳖。
苏辞眼中是空无一物的悲凉,“滚开。”
“江晚寒还没死,他现在需要大夫。”
那一声恍如霹雳,唤醒了苏辞已麻木的神智,呆呆地看着言简,紧接着便见他一掌劈向她后颈,将人打晕。
……
翌日,帅帐中。
也许是上苍怜悯大将军,江晚寒确实还有口气,徐可风穷尽毕生医术才勉强吊住那人的性命,“三日,若他能撑过三日,一切都好说,若……”
他瞧着苏辞一直木讷地坐在江晚寒床边,深知若是留不住江晚寒,大将军怕也走到穷途末路了,但医家不能说谎。
苏辞低眉看着江晚寒空荡荡的右衣袖,余光瞥向身侧的赵云生,“最后一战提前,去准备吧。”
赵云生微微皱眉,“您真的要……”
她面容憔悴,眸染血色,阴沉沉一笑,“梁王我都杀了,还差一个楚皇吗?”
赵云生担忧地看着她,满腔的于心不忍,良久后才俯首道了声“是”,匆匆离开帅帐,这场江山风雨终究要有个结局。
与此同时,北燕皇宫中。
帝王惊醒时,满头大汗,湿透了衣襟。
刘瑾闻声急忙入殿,恭敬地立在床榻边,叹了口气,“皇上,您又做噩梦了?”
北燕帝揉了揉额头,“前线可有战报传回?”
“并未。”
他愁眉紧锁,“朕方才梦见阿辞了,被敌军围困,一身是血……”
刘瑾笑面脸突然一僵,太阳穴直突突,还是尽职尽责地宽慰道:“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当真吗?”
“皇上……”
“算了,无论如何,朕都会等她回来。”
第82章 折兮
深夜,南境一阵阵寒风呼啸,席卷着大雪,楚军帐中几个士卒偷了一壶酒,凑在火炉前说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北燕杀神行刺了梁王,梁国大乱,军队已欲撤出南境。”
“那又如何?苏辞虽杀了司徒不疑,自己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据说她早年便身中剧毒,如今更是强弩之末,军中御医都束手无策,恐怕要升天了。”
“也是,几轮战事下来,苏家军死伤惨重,十二上将折了好几个,咱南楚还有三十万大军,还愁灭不了她吗?”
几人正�N瑟着,楚军营地突然鸣锣鼓,有士兵大喊:“苏家军夜袭,紧急集合。”
方才还牛逼哄哄的几个士卒顿时吓得摔了酒杯,纷纷出账,将士们听到苏家军的名号本能地发杵,各个草木皆兵的样子,拿兵器的手都有些抖,这是杀神刻进他们骨子里的畏惧。
领头的将领振臂一呼,“弟兄们,苏家军早死得没几个人了,咱还怕什么,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这一声才唤回南楚将士的斗志,北燕杀神起数将尽,苏家军更是困兽之斗,又有何惧?
与此同时,半月山顶,天寒地冻,一袭红衣金甲迎着风雪而立,一垂眸便能揽尽整个南境战场,密密麻麻的人群踏在白雪上,身着黑甲的苏家军与楚军交锋,兵戈声响彻天地,在这苍白的乱世上化开一抹血色。
许久不见踪影的雪戮狼正乖巧地蹲坐苏辞身侧,赤红的眸盯着山下营地的星火,散发着幽幽的光。
苏辞摸了摸它的头,“若非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连累你卷入这场战争。”
雪戮狼用头顶了顶她的手心,然后磨了磨爪子,仰天一声长啸,似万兽之王在发号施令。
这一战一直持续到天明,血腥夹着风雪弥漫在南境战场上,掺杂着火琉璃的硝烟味,呛鼻得很,入目处皆是尸骸……
楚王帐中,淳于朗坐在案前,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着桌面,胸有成竹地听着前线战况。
传令兵跪在地上,“寇将军截断了苏家军的退路,将他们全部逼至半月山上,败局已定。”
淳于朗嘲讽一笑,“以卵击石者不自量力,皇兄看上的人也不过如此。”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翡翠屏风,屏风后的软塌上淳于初脸色惨白地盯着一旁案上的药碗,即便被囚禁,可那人一个病中的侧脸都风华绝代、公子无双。
淳于初倚在塌边,低眉深思的模样似一块美玉,苦涩地轻扯了下嘴角,摇头道:“她是天下人封的杀神,战场之上没人能胜得了她,你也不例外。”
那人当即恼了,“笑话,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她便能,难怕是我,当年若非以褚慎微的身份离间了她和北燕帝,燕关根本就破不了。”
“那是因为皇兄对她太过心慈手软,不然北燕江山早已是囊中之物”,淳于朗拿起剑案上的长剑,眉间尽是不甘的暴戾之气,“我这就去取她的首级来。”
他还未出帐,就见一名亲兵浑身是血地滚了进来,狼狈不堪地匍匐在地上,“殿……殿下不好了,苏辞杀进来了……”
淳于朗拧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苏……苏辞。”
他一脚踢得亲兵在地上打滚,“胡说,寇将军不是把十万苏家军都围困在半月山上了吗?她哪来的兵马?”
“殿下,是狼群……铺天盖地的狼群。”
淳于朗眼角直抽,竟忘了北燕杀神座下还有雪戮狼这等灵兽。
屏风后的淳于初反倒神色冷淡,似乎早有所料,劝道:“老八放手吧,你害死扶苏澈,重伤江晚寒,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为何要放手,臣弟说过,定要四海皆臣服于皇兄的脚下。”
他自幼命不好,母妃不过是父皇一夜风流的宫婢,一众皇子何曾把他当兄弟看过,八岁生辰那年被人扔入井中,三皇兄直接命太监投乱石填井,命悬一线之时是淳于初赶到拦了众人,心急如焚地跳下井救起了他。
从那一日起,他便发誓会把这世间最好的都捧到七哥面前。
淳于初对上他戾气深重的眸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狠下心道:“来人,拿下并肩王,即刻护送他返回南楚。”
淳于朗嗤鼻一笑,“皇兄在说笑呢吧,如今整个王帐四下都是我的人。”
话音未落,跟在他的身后侍卫长已将利剑夹在他脖子上,“王爷,属下得罪了。”
淳于朗还未从侍卫长叛变之事中反应过来,就见原本应四肢无力躺在床上的南楚皇竟站了起来,惊讶道:“皇兄,你……”
淳于初缓步从屏风后走出,他脸色仍旧惨白,身体虚弱并非装的,近来入骨毒发作得厉害,许是大限将至的缘故。
他坐在案前,给自己斟了杯茶,入口微苦,苦入肺腑,“老八,世人皆说南楚帝王乃天生的权谋家,算无遗策,是个极为可怕阴狠的人,其实不假,他除了年少轻狂之时算漏一个苏辞,折了一生,其他事从头到尾皆在谋算之中。”
淳于朗瞳孔一缩,惶恐道:“连臣弟逼宫犯上、胁迫你发兵北燕到今日这局面,都在你的掌控中?”
那人到底生了怎么样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未言,吩咐道:“带王爷离开军营。”
淳于朗拼命挣扎,怒其不争道:“皇兄,你被那妖女蒙了眼吗?唾手可得的江山都不要,你明明可以……只要你愿意,天下皆是我们南楚的。”
“老八,父皇一生为江山机关算尽,你觉得他临终时可欣喜?”
“七哥你糊涂啊,明明以前不是这般的,你少年时谋断江山的气魄到底去哪儿了?”
“我累了。”
他谋了一辈子,谋尽天下人,却谋不得一个苏辞。
淳于朗刚要被拖出营帐,迎面一只通体雪白、体型如虎的赤眸狼扑来,呲牙咧嘴地将他按到在地,带着血腥味的喘气扑打在其脸颊上,吓得他一怔,刹那浑身僵硬如铁,冷汗直流。
风雪顺着帐帘吹入,惹一室清寒,淳于初朝帐门口望去,只见红衣手握折兮剑,似踏业火而来,誓要燃尽一天一地的雪。
他混不在意来人一身杀气,墨眸映着她,眉目忽弯,浸过清淡的笑意,宠溺道:“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