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辞(199)

作者:在下本无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大将军目无波澜,凉薄地瞧着衣角上溅的血迹,有些嫌弃地拂了拂袖,声寒如冰,质问道:“还记得程锦怎么死的吗?我只是以己之道,还施彼身,可惜……总觉得还得太轻。”

小人又如何,她连杀人屠城的罪名都不是第一次担了。

梁王仰天大笑,高兴得有些癫狂,“哈哈……苏辞你变了……”

没想到第一个发出这般感慨的竟是司徒不疑,他看得出苏辞的眸已冷到狠绝,行事越发毒辣,眉宇间甚至带着一丝沉沉的死气,“算起来你我也是少年相识,当年半月山一战初见,你十四岁,我十七岁,那时的红衣金甲何其肆意疏狂、目下无尘,一横剑便是千军怒,一归鞘便是战事捷,可如今……也和孤一样丧心病狂的疯子。”

苏辞目光微动,似平静湖泊中起了一丝涟漪,眸中透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淡漠道:“这世上谁不会变?”

一代代少年或长成忠义之士,或长成奸佞之徒,皆是自己所选,怨不得旁人半分,可这世上万般情非得已,是非一晃而过,岁月蹉跎后,才发现拼凑不出一个昔日少年。

司徒不疑强撑着身子要起来,未果,最终还是狼狈地坐在地上,咬牙道:“孤不甘心,孤还没有和你决一死战……”

大将军嘲讽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决一死战?你可知我是如何潜入你大梁军营?多亏梁王残暴不仁、尽失人心,大梁朝中的臣子和王公贵族要你死的人太多了,反倒便宜了我……若非你欠我的人命太多,我都不会亲自来,因为你不配。”

司徒不疑:“哈哈,孤不配?是又如何,孤不配为君,不配为王,但苏辞……你比孤好得到哪里去?你杀的人一样不比孤少,犯下的罪孽如孤一般滔天,该下九幽烈狱,可叹你骨子里还是个好人,判官见了怕都要笑――一个满手鲜血的人竟一腔仁慈,滑天下之大稽……”

苏辞一脸无所谓,拿起方才舞的美人剑,阴沉沉地朝他走去,“我不在乎。”

“可天下容不下你这样的人”,他不知哪来的怒气,激动到经脉逆行,一口鲜血吐出,捂着胸膛咆哮道:“朝堂之上群臣利益勾连,你那碧血丹心于他们而言,是大患,是仇敌,于这天下熙熙攘攘的人心而言,你便是彻头彻尾的异类……你一心护的世人,他们……容不下你。”

大将军一路走来得罪了多少人,被多少人恨之入骨,长公主看不惯她赤胆忠心,谢王世家看不惯她霁月清风,帝王看不惯她心怀天下,而这些其实是他们求而不得的,所以会生妒,会生怨,会生恨,像天下大多数人一样。

时光荏苒终让苏辞那双月华般的眸子凉了,但又隐约能瞥见初见时少年眼中那抹流光溢彩,平淡反问:“我为何要让他们容下?我活成什么样子,护着什么人,是我的事情。”

活着已经够累了,何苦还要揣摩旁人的心思?她所求的不过坦荡二字,他日阴曹相见沈涵,莫让恩师戳着她脊梁骨劈头大骂而已。

司徒不疑一怔,似中了诛心一箭,无力般扯了扯嘴角,“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可笑的人?”

大将军手中的美人剑已架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划便是一串血痕,“有了。”

司徒不疑缓缓地闭上眼睛,成王败寇,他这辈子第一次认命,“孤曾羡慕过姬泷……他自幼时起便有你陪伴,一生相护,连江山都为他守着,可自孤懂事起,身边就空无一人,除了一帮各怀鬼胎的大臣宫人,外加上那个昏庸暴虐的父皇,连生母的面都没见过……苏辞,别怪姬泷忌惮你,无论文韬武略、胸襟心性,你比他强太多了,比诸国君主都强太多,若……这天下换你为王,该是怎样的光景……”

若是他身侧亦有一个苏辞辅佐,又该是怎样的一生?

剑落,血染王帐,那曾搅起乱世风云的枭雄走到末路,死在了他最倾慕的那把美人剑下,也许并非倾慕,人生之初、孩提之时哪个不是心性单纯,向往着日后能成为苏辞那般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的人,只是之后千般不得已,万般不由心,都变了。

本心如何,有的人弃了,有的人忘了,极少有人会像大将军这般一生既功德无量,又罪孽深重,毁誉参半,得失不论……

司徒不疑已死,大将军走出王帐时,仿佛卸了半身千斤重担,有些摇摇欲坠,说到底是支撑她的执念了结了一半,这才是最糟糕的。

所以对周围的异常察觉得慢了几分,□□静了,原本应在帐外接应的燕狼卫不见了,她听闻寒剑出鞘声时,猛然回头,利剑已抵在心口处。

淳于朗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阴冷一笑,“大将军果然大胆,敢只身夜闯梁王帐,弑杀国君。”

苏辞眉目不惊,一脸淡然,“彼此彼此,若非南楚并肩王在梁王的汤药里做了手脚,我怕也没这么容易得手。”

淳于朗此人没他兄长聪明,但胜在心狠,见吞并北燕无望,便调转枪头对向盟友,暗中操纵,意欲吞并大梁。

他并未否认,眼睛一转,故意笑道:“你不过是我皇兄谋局中的一只蝼蚁罢了,猖狂什么?”

“呵,是吗?”

“当然,现在的局面皆在我皇兄的筹谋之中,大梁内忧外患,司徒不疑一死必乱,已不足为惧,倒是北燕,幸亏皇兄提点……如今大将军落到本王手里,想那燕关还能坚守几时?”

所以,当真又是那人的计谋吗?

苏辞微微收紧拳头,因过量服用凝神丹,脸色白得和鬼一样,半张脸隐在黑暗里,阴鸷一笑,“你当真以为,我敢孤身来此就没留后手吗?你踩的这片王帐之下悉数埋着火琉璃。”

话音落,她袖中的火折子抛出,烧了王帐一角,火光大现。

淳于朗心头一惊,暗道不好。

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火琉璃爆/炸冲击将众人震飞,站位倒霉的将士直接被炸得五马分尸,在暴怒中面目狰狞的淳于朗挥剑朝她砍去,千钧一发之时……

“小辞,当心。”

江晚寒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把扑倒苏辞,被淳于朗削去右臂,又以身护住她被冲击掀飞了几丈远。

淳于朗也好不到哪里去,被炸得成黑碳,爬在地上呕血,阴狠的眸子看向一旁不远处的苏辞,骂道:“你这个疯子……”

大将军被震得五脏六腑一阵抽痛,在地上滚了半天才勉强爬起来,匆忙扶起江晚寒,瞧见他血淋淋的右肩时呼吸一窒,双目通红,心脏像被撕裂般大吼道:“谁让你来的?”

黑血从他口中争先恐后地溢出,疼得说话声都含糊不清,“为……为兄若不来,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

军中将士都说大将军变了,性子越发冷血阴毒,更何况那些跟风倒的市井百姓,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口,可江晚寒这个做兄长看在眼里,只剩心疼。

他打颤的左手紧紧攥着苏辞的,“咳咳,没良心的东西……你临走时,我便察觉不对劲,连日后的战事都安排妥当了,将帅印交给赵云生保管……苏辞,你何其混账,你我兄弟十几载,到最后竟留给我一封伪装成书信的遗书,是想剜了为兄的心吗?”

她滚烫的热泪不住滴落,不住摇头,抱着江晚寒,整个人都怕得要命。

他眼神渐渐归于混沌,恍然一笑,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金陵才子榜首,暖得很,“小辞,和为兄回家……天下人不要你没关系,为兄疼你……”

说完,握紧苏辞的手渐渐松开,垂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王帐的火光冲天照亮了苏辞苍白的侧脸,只问那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天地同悲,“啊……”

为将十余载,世上最后一个唤她回家的人死了。

淳于朗撑着剑起身望着,有些诧异,很难把眼前这抱着兄长哭得几欲癫狂之人和力破万军的将军联系在一起,倒像个被世事折磨到肝肠寸断的可怜人。

昔年红衣金甲的少年郎如今眼中只剩一片暮气沉沉,握紧身侧的剑,抬头看向淳于朗,“我要你死。”

南楚后续支援的将士已经赶到,护在淳于朗的身前,闻言没出息地心生恶寒。

大将军强撑着起身,将江晚寒背起,用腰带固定,死死绑在身上,垂眸间一片温柔,“兄长,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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