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
简单三个字,似乎耗尽了苏辞所有的力气,细细回味却是石破天惊,若非当真难以割舍,谁能让大将军俯首为臣?
江晚寒望着她凄凉的眸子,突然语噎,怎么想这都是个天大的笑话,两个本一生都不该相遇的人,棋逢对手,就在这乱世中难怕对方的剑抵在心口,都只进不退。
苏辞被他那“你就要死了”的眼神盯得发杵,岔开话题道:“上次和你说的官制改革怎么了?”
江晚寒回过神来,“别提了,写了个折子递上去,皇上是挺满意,下面抱团分利的官痞子们不干。”
“呵,揍一顿就舒坦了。”
“你都这副德行了,就别那些闲事了。”
“什么叫闲事,这事做好了就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也不枉百姓叫你一声良臣,对得起你江家的列祖列宗。”
江晚寒这斯文人头次生出把苏辞暴揍一顿的冲动,到底是谁愿意当这治世能臣的?他就是个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庸人,全怪当年眼瞎,和苏辞这么个坑死人不偿命的混账东西结拜为兄弟,他容易吗?流芳百世在他眼里还不如媳妇一顿饭来得踏实。
可他抬头对上苏辞一如当年的清眸,顿时愣住了,啥抱怨的屁话都放不出来了,苦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就你还没变。”
都记不清是多久前了,那时的他还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随手题个字都能惹得一众官宦千金疯抢,荀家的二位兄长也还在世,四人义结金兰,豪言壮语从未离开过天下百姓,大将军虽然话少,但鎏金面具下的眸子永远赤诚又炙热,似乎只为苍生而燃。
沈涵刻到骨子里的仁义,让他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江晚寒一笑,“你放心,我立在北燕朝堂上一日,你的心愿、荀家二位兄长的心愿就绝不会泯灭。”
所谓江山不就是这样吗?贪官除不尽,可良臣一代都不会少,前仆后继,一代代消磨,又一代代昂首挺胸地立于庙堂之上。
江晚寒离府后,直接上了一辆马车,扶苏澈正坐在里面闭目养神,这就不得不说一说淳于初那打翻了的醋坛子,怎么也不让扶苏澈探望苏辞。
扶苏澈闻他上马车,睁开冷眸,“她怎么样?”
“老样子,鼻子底下还能出气,还有……我要回北燕了。”
“为何?”
江晚寒一脸委屈,险些哭出来,“换做你被她指着鼻子骂了半个时辰,连祖宗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你也想马不停蹄地赶回北燕,忧心江山社稷,而不是在这儿胡闹。”
“没有胡闹,况且皇上不会就此罢手的。”
“且不说皇上远在北燕,就说褚慎微那活混蛋,府邸比皇宫还戒备森严,你怎么把大将军带走?”
扶苏澈淡然地闭上眸子,吐了一字,“等。”
……
南楚这两日变天了,各种意义上的,淳于初在朝上公然提出削藩,引起各地藩王不满,淳于桑和淳于�i更是欲联手踩他几脚,要知道这二位皇子的势力大多来自各地藩王的支持,若是削藩成功,他们岂不被架空了?
另外的变天便是京城下雪了,南楚本就比北燕暖和,几十年才下一场雪,零零星星的小雪花,乐坏了一群没见过雪的孩童,实在比不得北燕南境的鹅毛大雪,一场便耗掉几日光景,似要吞吐山河般。
苏辞站在廊下,一身特制的雪貂披风将人捂得严实,伺候的人生怕让她染上丁点风寒。
小童正死皮赖脸地拉着丫头在院中玩雪,丫头爱答不理的,比起玩雪,她宁愿多看两本典籍,转身欲走。
“不许走,玩够半个时辰再回去”,苏辞望着丫头清澈却少了灵动的眼睛,“听话。”
丫头才十岁,本该是爱闹腾的年纪,太过懂事有悖于人性,会憋出病来。
小童朝苏辞递了个多谢的眼神,攥着丫头的小手,笑嘻嘻道:“小短腿,我们堆个雪人如何?”
苏辞看了眼馋,欲解开行动不便的披风,捧两捧雪回来,伺候的下人突然跪下来,“王妃饶命,您若是受了寒,王爷会斩了奴婢的。”
王妃这两字,对她而言一直格外刺耳,小童如刀刃的目光扫向那下人,心道蠢货。
丫头察觉苏辞眉间的阴霾,一直住在府上,纵然年纪小,却也将一切看得清楚,攥了小雪球递给苏辞,对那下人道:“姐姐不是王爷的物品,他没权限制姐姐的自由。”
一袭雪貂的淳于初立在院门口,光一个侧颜就是一张流传千古的名画,气质比傲雪还清冷,皱眉道:“将人拖下去,换个下人来。”
丫头看得出苏辞从头到尾的被逼无奈,眼睛里像燃了两股小火苗,气鼓鼓地看着淳于初,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才不管王爷不王爷呢。
苏辞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去玩吧。”
小童急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牵着丫头的手走,这占便宜的狗腿子模样跟谁学的?
淳于初缓步走来,特意检查一下她身上穿得可还暖,是否有冻到,难怕温柔宠溺的模样怕就是坨千年玄冰都给暖化了。
可苏辞一眼都没瞧过他,盯着掌心的小雪球,自言自语道:“真凉,连骨头都冻得发寒。”
淳于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本想打掉她手中的雪疙瘩,没料到她骤然攥紧,让寒意钻进骨肌,直到麻木。
苏辞直勾勾看着他,眼中盈着笑意,嘲讽道:“我现在这双手别提那剑了,沾点凉水都受不得,王爷可还满意?”
这世上有谁能一剑捅进淳于初的心里,不大动干戈,任血慢慢地流出来,唯大将军而已。
大抵是苏辞的话真的伤了淳于初的心,那巧言善辩的人竟半个字都没蹦出来,险些连呼吸都断了,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院子,狼狈的样子分毫看不出是那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七王爷。
落云、听雨相视一眼,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苦涩,这两人到底要相互折磨到什么地步,连旁人见了都心如刀割,他们的心当真是铁打的吗?
估计是淳于初被刺激惨了,接下来几日竟没厚着脸皮来看苏辞,还有便是削藩的事情闹得纷纷扬扬。
他打心眼里想给苏辞打造一个海晏河清的南楚,故而他没急着夺位,一改往日作风,整顿朝纲,一点点啃掉南楚的陈年旧疾,所提出的没一条律法条文都是于国于民有利的。
他没百姓称赞的那般贤良,只想捧着心血给那人一番盛世的良辰美景,可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有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敢在夜深人静是看一眼熟睡中的苏辞,在床头一站便是一宿,天亮再偷偷摸摸离开。
南楚野史中曾记载过这一段,初元帝爱惨了一个敌国将军,几近疯魔,这份感情让百姓诟病,却也暗自羡慕。
……
朝中风波不断,淳于初主张削藩的一大原因便是藩土之上的百姓困苦,时常被逼起义,当然从帝王的角度来说,把大权收归中央是再好不过。
有大胆的藩王居然邀请七王爷入藩地一游,以表明自己将藩地治理得井井有条。
那缺心眼的镇北王只是在折子上随口一说,哪里知道七王爷当场就答应了,连出行的条陈都列好了,难免让人怀疑他是蓄谋已久。
淳于初如今是亲王,出行带上王妃也正常,难怕王府修得铜墙铁壁,他还是担心苏辞会被人劫走,带在身边最放心。
苏辞则无所谓,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就连落云、听雨都一时闹不清两人关系是好是坏,苏辞每日都会等淳于初下朝用早膳,难怕身体再不好,也会等,可等到了人,却一字不说,态度冷冰冰的。
后来苏辞离开南楚时,听雨问过她为什么。
她说,她没那么高尚,只是恨,记得褚慎微在北燕时日日等她下朝用膳,哪怕病得和条死狗一样……直到有一天,那袭白衣站在屋檐下,温柔得像山风吹进花丛,笑着对她说:将军,我今日便不等你回府了。
那时的苏辞还不知,有时一个不经意的转身,横在身后的便是一道深渊万丈,下有堆山的白骨,再也跨不过去。
有的人,不复当年。
……
淳于初一行人刚入镇北王的封地,突遇大雪,狂风卷集,南楚这鬼天气也是百年难得一见,好像无言中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