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李修平抬了抬手,意思放过一马。
那人千恩万谢,但却迟迟不走。
李修平瞥他一眼,这才发现他膝盖上那两根钢针还没取下,这狼狈的模样极其好笑。李修平摇了摇头,示意陈神医将针拔了。那人一得自由,立刻像逃跑。
一场闹剧结束,其他人还意犹未尽地还未散去,依旧徘徊在附近看戏。李修平不喜外人盯着他看,对小东道:“酒呢?我刚刚要的酒呢?”
其他人一听李修平要喝酒,以为李修平当真要拽他们的舌头下酒,立刻也跑了。这一下子,客栈总算清净了下来。
李修平下来时没点饭菜,他让人将面前的剩饭剩菜撤了,换上几道新菜。
李修平对孟花熙说,道:“‘宵小’,过来。”
孟花熙对“宵小”这个难听的名字心里依然有一百个不情愿,但她打心里感激李修平提前设计,再次帮她破局,于是瘪了瘪嘴,纵使不乐意,还是拖着扫把走了过来,“干嘛呢?”
李修平两手抱在脑后,眼睛围着客栈横梁四处看了一眼,道:“你这店真小。”
“小怎么了?”孟花熙跟着抬头打量。
李修平道:“能招人恨,那也是本事。我就不明白,你们这客栈,一不是镇上钱赚得最多的,二不是镇上最大的,三不是镇上最老的。结果先来了一姓李的耗子,现在马上又要来一个姓李的蟑螂,我就闹不明白,究竟这一天天的,怎么就吃饱了没事儿干,一定要变着花样难为你这家小小的客栈。你这小客栈有什么玄机?”
“客栈不小的,”孟花熙说:“这里已经是整间镇上最大的客栈了。”
李修平诧异地扬了扬眉。也是,这仅仅只有百来人的小镇上,一间三进三出的小客栈,已经算是最具规模的了。
“好吧……”李修平道。
这个问题孟花熙也不大清楚,她说道:“客栈一直是我爹经营。我爹他为人正直,厨艺精湛,这么多年来,连跟谁红过脸的都没有,更不用说是争吵了,所以我不知道谁会难为我们。”
陈婶听着他们说话,掀起帘子走了出来,接着孟花熙的话说道:“那什么李明志,跟他那弟弟能在这里作威作福,不就是仗着他们的舅公是县太爷么?孟花熙年纪太小,有些事还不知道。其实这县太爷,其实跟孟厨神是故交。”
“故交?”
李修平莞尔,若是如此,那可就有意思了。
陈婶道:“当年这赵县太爷还没当上官儿,只是个穷秀才,家里穷得连口饭都吃不上,每日饿着肚子念书,还是孟厨神心善,时常做些吃的给他送去,不然那姓赵的考什么乡试?可不老早饿死在赶考的路上了?
陈婶还没说到这段,却已经被李修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静静听着,手指握着茶杯微微旋转,“本是故交,又如何闹翻了?”
陈婶用长长的指尖拨了拨头顶的发髻,一边低头哒哒拨着算盘,一边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孟厨神自己也从未提起过。孟厨神人心眼好,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
“树倒猢狲散,再大的官倒了,也会人走茶凉,更何况孟厨神如何名声高旺,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有幸给皇帝做了顿饭的厨子,落魄后,当年的那点情谊,自然也就荡然无存。
“他是用一辆驴车从京城拖回来的,一回来便一病不起,那段时间,赵县太爷连看都没来看上过一眼,反倒不忘派人来收税款。为了给孟神医治病,我们已经是身为分文,那笔税款几乎要将我们逼死,当时花熙才多大?半大丁点儿的孩子……”陈婶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
李修平听到这儿喉咙一阵发紧,他看向孟花熙。孟花熙也没说话,她背过身,拎着扫帚要去后院。
“我知道了,”李修平止住话头,也站起身跟了过去。
他亦步亦趋地走在孟花熙身后。孟花熙走到院子里,用扫帚一点点扫落叶,一片叶子飘了起来,在半空中打了个旋,然后落在了孟花熙的发尾上。李修平伸手,拨开那叶片,在手中翻出一道花,“我也不是故意要问这些问题。”
他蹙起了眉,困扰地用指尖敲了敲眉梢,有些话当真不该提,一提便是揭开了伤疤。他伶牙俐齿,一张嘴得理便不饶人,但他唯独不怎么会安慰人,因为他从来不需要谁的安慰。
“嗯?”孟花熙回过头,“你怎么在我后面?你说我爹的事吗?那个呀,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没有太难过了。”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又伸出手指,两指指尖并在了一起,比了一个很少的手势,“只有这么。一点点。”
“是么?”李修平嘴角弯了一下,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他将两手背在身后,身子站得笔直。他冲孟花熙抬了抬下颚,道:“挺久没教你做饭了,想吃什么了?”
她想了想,说:“我想做冰皮。”
李修平挑了挑眉,这丫头够厉害,总是想做最难的东西。
孟花熙见李修平没立刻答应,以为李修平反悔了,说:“不行吗?”
“没有不行。”李修平道:“现在天气越来越热,是该准备些冰皮备着。”
“我夜里去找你吗?”孟花熙期待道。
李修平可惜道:“夜里不行。”
“为什么?你又要走吗?”孟花熙问。
孟花熙第一次开始对李修平感到好奇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生得英气,两道浓眉一双眼尾上扬的桃花眼如用墨笔精雕细琢,眉骨鼻梁深邃标致,而浅薄的嘴角总是弯起,勾着一抹冷冰冰的无所谓的戏谑,然而一笑起来,整个人又俊朗无俦。
他是一个很孤寂的人,在客栈住了这么些天,除了神出鬼没,像影子一样的荣飞以外,从来没有人来找过他。他似乎也无所事事,时常出门,然后在日落后回来,一个人孤寂地躺在屋顶上看月亮。
陈婶总是对她耳提面命,陈婶说,这样的人,是她招惹不起的。她不懂招惹是什么意思,也不懂这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她只是总想知道,李修平要去哪儿,又要去干什么,这种若有若无地牵肠挂肚,又与她思念爹爹有所不同。
第28章
李修平不知道头脑简单的“宵小”今天想了许多,他只是不喜欢“宵小”的眼睛不亮,这让他很不快活。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曲了起来,轻轻往“宵小”的脑门上弹了弹,道“不,只是有些事要处理。”
“嗷……”孟花熙委屈地捂着脑门,虽然李修平下手可比陈婶轻多了,但她脑门上难免会留下小红印子。
他不会骗“宵小”,但有些事不告诉她才能保住她这条小命。陈老五那糟老头不肯给魏炎治病,他也不能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他找了新的大夫,又找了诸多塞外才有的珍贵药材将魏炎的命吊着。
“我要去看望我的一个朋友。”李修平说道。
孟花熙说:“你的朋友是生病了的那位吗?”
“是。”
“我有东西给他。”孟花熙说道。她领着李修平去到后厨,从柜橱里拿出一小袋形状犹如细条爬虫的药草。
李修平抓起一棵仔细看了看,他并不精通医术,但这种药材盛名在外,他在宫中耳濡目染,多少也见过几次。这种药材很是奇特,它又叫虫草,冬天是虫,夏天是草,入药有奇效,但价格极其昂贵,这么一小袋,可以抵上一小袋黄金。
“你这是才哪儿弄来的?”李修平问。
“阿牧走的时候送给我们的礼物。”孟花熙答道。
听到阿牧的名字,李修平脑门上的血管跳了又跳,怎么又是这个不正经的男人,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他虽然没跟这个阿牧说上过一句话,但已经识他为仇人。至于具体的原因,他自己也不一定说得上来。
“又是那个纳豆,”李修平语调不怎么愉悦,阴阳怪气道:“他对你可真好。”
“嗯,”孟花熙点头道:“他人挺好的,给我们每个人都留了礼物。小东也有,一身好衣服;胖师傅也有,是刀具;陈婶也有,我也有,这药材算是给我们所有人的……”
“好了,”李修平做了一个打住打住的手势。不就是礼物么,谁还没有了。
他手边没别的东西,只有腰间的那一枚玉他最是喜欢。这玩意儿被高僧开过光,带在身上能消灾避邪。他想这应该不是骗人的,因为他带着这么多年,每一次都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