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便将玉解了下来,粗手粗脚地一股脑套在了孟花熙脖子上。
孟花熙讷讷道:“这是什么?”那玉佩成色极好,沾染了李修平身上的热气,是温热的,很沉,沉甸甸地坠在她的胸口。孟花熙将玉佩捧了起来,看见玉佩中间刻了一个“平”字。
李修平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这玉佩在怎么也要比一袋草药值钱、有排面,他只觉自己掰回一成,心中舒坦多了,“纳豆送你的不算,我这才是礼物。”他又怕孟花熙嫌贵重,不肯收下,于是干脆说:“‘宵小’,你做饭的手艺不错,我在店里住还没结账,这玉佩你也别推,就当是我付的饭钱。”
“哦……”孟花熙不知道玉佩的具体价值,她只是觉得玉佩很好看,爱不释手。她手指摸着玉佩表面的纹路,问李修平:“十七,上面为什么刻‘平’字。”
“因为……”因为那是他的名字,但话到一半,他却止住了,比起高高在上的李修平,此时他更想当那个“宵小”的十七。
李修平一笑,道:“平是平安,希望你平安。”
做冰皮需要的材料很复杂,想要做出白色、半透明的糕点外皮,需要澄粉、糯米粉、粘米粉。其中,糯米粉好买到。澄粉则是一种无筋的小麦粉。将加工过的面粉,用水漂洗过后,把面粉里的粉筋与其他物质分离出来,粉筋成面筋,剩下的就是澄面;粘米粉又叫大米粉,是各种大米中糯性最低的品种,颜色不是纯白,微微带一点灰白。
孟花熙将澄粉、粘米粉还有白糖写进货单。每月月底,胖师傅和小东赶着牛车去集市进货,按照货单采购下一个月需要的食材。
镇上的集市分两种。一种是小集市。小集市普通人爱去,商贩做小本买卖,卖糖葫芦、拨浪鼓、便宜胭脂水粉等小玩意儿。诗里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约的便是这样的地方。
但胖师傅和小东推着三轮车去的则是大集市。大集市每月下旬在镇口空地开放,小镇附近的菜农没到这个时候,便赶着装满食材的牛车来交易,他们有卖新鲜蔬菜、水果;还有卖河鲜——活蹦乱跳的大鱼,小拇指粗细的贝壳。都用大竹筐装好,商户看中了,便按筐卖,由于量大,所以交易价格便宜。
到了这月月底,小东跟胖师傅带好孟花熙写的货单,推着三轮车去集市。
他们去了两个钟头,快到晌午的时候,依然不见人影。
眼看要到饭点,陈婶坐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候在门口望眼欲穿道:“人呢?”
孟花熙说:“再等等吧,说不定被人耽误了。”
说完话,又等了半个时辰,胖师傅和小东终于给推着一辆拖车回来了。
陈婶说:“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去这么久?再不回来,还开不开张了?”
陈婶念叨完,又一看,小东和胖师傅两人满头大汗,相当狼狈,衣服也乱七八糟的。
小东不断擦着额角的汗水,说:“哎呀,这不是没办法吗?陈婶你是不知道,今天外头菜难买得很。”
“怎么难买了?”陈婶从另外一桌给小东拎了一壶茶水来。小东和胖师父咕噜咕噜喝了,舒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们去得非常早了,好菜却还是被人买走了,我们固定的几个摊位,只剩下点烂叶子。开门做生意,怎么能给客人吃放坏了的东西?这些菜我当然不能要。”
“于是空手回来了?”陈婶说。
“嗯……”
陈婶气坏了,要去个揪小东耳朵。
小东连忙护住自己的耳朵,说:“陈婶,这也是实在没办法,要不今天不开张算了。我看其他店,也不是每日都开张的,比如我们隔壁那家,没隔五日便休假两日,雷打不动,中间偶尔还老板、老板娘生日,再休上两天。对了,我生日不快到了吗?”
陈婶噼里啪啦给了小东两下爆炒栗子:“所以他们生意差啊!你生辰还有半年,怎么个快到了法儿,小东你害不害臊?”
胖师傅道:“其实我觉得小东说得没错,我们是该歇一天了。这几日的生意可比以前好了好几倍,以前只卖一百碗面,现在要卖上三百碗;以前只做一盘豆腐,现在要做上三百盘。我真难吃消,这一身的骨头,哪儿哪儿都疼,再说花熙了,”胖师傅话锋一转,将战火往孟花熙的身上引,“来的客人,各个都要点花熙做的招牌菜,她虽然只做两道菜,但算起来,总数跟我的差不多,我都吃不消了,更何况她这身板。”
陈婶一听这么说,开始退步了,她一言不发地站在柜台前好好敲了敲算盘,道:“这几日我们是挣了不少银子,若是大家想歇息,也不是不行。”
她大手一挥,给胖师傅和小东开了一天假,道:“今天歇半天,但明天一定要想办法。我们开店的,店里是一天都不能没食材。”
“是是是!”小东和胖师傅得了这一天假,回家探亲。
胖师傅一走,厨房便空了,孟花熙盘算了一下店里的余粮,发现不只是食材所剩无几,只剩一把青菜,几枚鸡蛋,和几颗小葱。
傍晚,李修平踩着青瓦从书轩回来。纳豆别的不行,手里的几株草药倒是真有奇效,魏炎吃过后,精神果然好了不少,竟然还有个兴致因他腰间少的一枚玉佩,好好开了他的玩笑。李修平从来只有嘲笑别人,没被人嘲笑的便宜差事,他让魏炎笑过,然后借走魏炎几卷好书,让魏炎心疼,却又是发作不得。
李修平从怀里掏了几本小册子扔给孟花熙,道:“现在城里挺流行的几册话本,听说小姑娘家家都爱看,我从朋友那儿‘借’来了几本,给你看看。”
孟花熙翻着书卷,问:“里面有讲做饭吗?”
“那倒不知道,”李修平摇摇头道,“但话本里的人都是要吃饭的。”
“嗯,十七,你说的有道理。”
“当然。”李修平用“也不想想我是谁”的表情扬了扬眉梢。他爱听好话,尤其是‘宵小’说的好话,这让他心里像喝了热蜂蜜一样熨帖舒服。
但当他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小碗汤面,这熨帖舒服的劲儿,一下过去了。
清汤挂面就罢了,白开水的面汤里,飘着一片蔫了的菜叶子,那菜叶子边缘有黄色的虫牙,实在不怎么好看。
“‘宵小’,我还是不是你师父?”
“是,当然是,”孟花熙忙不迭道,她还指望着李修平帮她做冰皮,这节骨眼上,可千万别把人弄生气了。她知道今天的面不好,心虚地解释道:“面条今天不好吃,因为厨房今天实在没东西。今天胖师傅和小东去赶集,结果菜都被人收走了,明天我们要去个大早。”
李修平一听,瞬间明白这之间的弯弯绕绕。
也是可笑,这太平昌年,一没瘟疫,二没饥荒,此地又是关口要塞,贸易繁华,塞外的,塞内的,什么东西都能买得到,还不用花什么答价钱,怎么可能买不到开饭馆的食材?这摆明了是又有人在为难他们了。他倒也佩服李明志了,若是普通人,失败了这么多次,总该从中吸取点经验教训——别在跟他作对了,可他却不一样,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私心。
李修平冷冷地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将两手抱在了脑后,道:“你们这地方我总逛不明白,来了这么长时日,却还没去见过你们的集市,你们明天上哪儿买菜去?我跟你们一起去。”
第29章
孟花熙答应了,说:“好,你明儿得起早。”
第二天一早,李修平懒洋洋地从房间出来,给马厩里的“大宝贝儿”喂了两根胡萝卜,将“大宝贝儿”一身黑色鬃毛用刷子洗刷得油光水滑。做好这些,他出门招呼了一辆马车,然后钻进车厢里候着。
小东跟胖师傅在客栈门外绑推车,见孟花熙过去跟李修平说话。
李修平半个身子从马车里探出来,倚在马车上,低着身子,表情温和。
看到这一幕,小东才反应过来,李修平跟他们是一路的。
李修平说完话,钻进马车里,缓缓地跟在他们后面。
小东绑好推车,跟胖师傅推着上路。他回头问孟花熙:“你把他叫上做什么?”
孟花熙说:“十七说他来这么久一直不识路,想跟着我们去集市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