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贵妃想起了妤儿在后院被挖的时候露出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她心里越发地气恼。朱常洵生怕郑贵妃会生了对妤儿不利的心思,赶紧说道:
“即便如此,那也是各为其主,这是她做奴才的本分,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郑贵妃见朱常洵依旧替妤儿说话,心里五味杂陈,然而眼下最烦心的事儿其实并非妤儿,她皱着眉头,轻声地说道:
“你说这朱常洛他安的是什么心?他突然间给我们来了这么一出,可是在想什么他不该想的事儿?”
朱常洵说道:
“依孩儿看,大哥是想用一招‘哀兵必胜’,抢占先机。他如今经了这事儿,里里外外都展现了一个被欺侮者的委屈形象,太后记挂他,这已经不必说了,如今连父皇都主动下令给永宁宫修缮。想来也是正中他的下怀。”
郑贵妃有些紧张:
“那么你说,你父皇会不会因此而高看那朱常洛,然后把他扶持起来?”
朱常洵安慰道:
“母亲不必担心,孩儿以为父皇之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心安,他的内心里,始终还是只认孩儿一个的,这一点孩儿很是确信。”
郑贵妃红了眼眶:
“你父皇打心眼里喜欢你,甘愿把这天下的一切都给了你!母亲我看得出!心里也明白!那个朱常洛论样貌身形、论才学气度,有哪一点是比得上洵儿的?若是能‘立贤而不立长’的话,那么将来的江山社稷,怎么样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朱常洵看着母亲红肿的两颊,心中的滋味很是不好受。
他原先对立储这一事,完全没有概念:他吃的是最好的,穿的是最好的,念书写字,样样都是所有弟兄中最光鲜的,他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从前是这样,今后也是这样。他的父亲是大明的皇帝,他要说什么,别人就听什么。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事情如今已经变了。原先那个人畜无害、胸无城府的“大哥”朱常洛,逐渐地有了心思,和王皇后一个鼻孔出气,把王皇后当成了靠山;原先那个死人一般、面容枯槁的王皇后,在有了朱常洛这个“结盟者”之后,也仿佛是如梦初醒一般,再没了原先阴阴沉沉、颓颓废废的样子。
如今朱常洛和王皇后的结盟可谓是牢不可破了,朱常洛前脚刚受了委屈,王皇后后脚就搬出太后作救兵,给了母亲一个十足的下马威。今日母亲挨打的事儿,仿佛一记炸雷,给了他极大的触动,极大的愤慨。他甚至觉得,这一件事情后,他从前的世界观因此都遭到了颠覆。
父皇纵然身为帝王,也有他的无奈,也有他做不成的事。更不必说那太后与王皇后的嘴脸,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仿佛用刀子刻在了他的心头一般。
尤其是那王皇后,她一向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只不过母亲在后宫一向气焰盛,她先前一直不得宠,深居简出,坤宁宫仿佛她的冷宫。然而如今她有了朱常洛,腰杆子粗了,这次逮到母亲的一点错处,便是这般地嚣张跋扈,恨不得把母亲处置后快,果真今后她扶持起朱常洛,当了太后得了势,那么他和母亲在这朝中,还哪里有立锥之地呢?
朱常洵与郑贵妃正在焦躁不安时,他们不知道,朱常洛与王恭妃也在同时讨论着同样的问题。
王恭妃责怪朱常洛埋药材在后院的事不和自己商量,然而朱常洛却不以为然,觉得是母亲过于小心,如今永宁宫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来改变如今的颓势,什么都不做,就是坐以待毙,是不成的:
“母后,您到那修整过的后院看看,如今的后院可是比原来好了十倍都不止!光凭这一点,我们这次的冒险,就是值得的!”
王恭妃无奈地摇摇头:
“是妤儿给你出的主意?”
妤儿屈膝:
“是奴婢的鲁莽,还请娘娘恕罪。”
朱常洛帮着辩解:
“母亲请不要怪妤儿,是孩儿要和皇后娘娘打赌,看洵弟弟对我是不是真心,我才让妤儿一起帮着想主意的。我下旨逼妤儿,妤儿是不敢不听我的话的,她也只是忠心,并非存心搅局。”
妤儿壮着胆子,对王恭妃说:
“奴婢没有向恭妃娘娘禀报,是奴婢的错!但是奴婢也是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看清楚那三皇子的面目。”
“然后呢,如今看清楚了吗?”
朱常洛叹气:
“如今是看清楚了,洵弟弟平日里对我的好,完全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然后趁势陷害,我平日里只想着他与他母亲郑贵妃不是一样的人,如今一看,竟是他祸心藏奸,早对我有算计。”
王恭妃笑了一下:
“你能懂了这一点,这一次的事儿,也算不亏了。”
朱常洛和妤儿一听王恭妃松口,都松了口气,然而王恭妃却又说:
“母亲我并非是那一味软弱,缩手缩脚之人,在这深宫中,倘若坐以待毙,也实在不是什么好法子!只是事情这么一闹,你们俩的争斗便是搬上了台面,母亲是有些心疼与担心你。”
朱常洛充满自信地说:
“常言道,‘兵来将敌水来土堰’,翊坤宫如今胆敢骑在永宁宫的头上,那么我们就得还回去。如今父皇已经注意到了我,那么我就得好好把握这一点,把朱常洵的凤头抢回来。朱常洵能够做到的事儿,孩儿坚信也能做到!”
王恭妃苦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再说。
第117章 惊梦
朱常洛自信满满,认定自己只要努力,便一定能得到与朱常洵一样的宠爱,然而王恭妃却是心事重重,一脸的忧郁,往事如同蚂蚁一样,咬得她心神不宁。
皇上他何曾对洛儿多看过一眼?洛儿他哪里知道,父皇对他的成见与怨恨,并非他凭着努力,就能化解?
夜深人静。
王恭妃正在睡梦之中,忽然如同遭受了一记惊雷,她“啊”地叫了一声,汗水淋漓,李嬷嬷跑进来:
“娘娘?娘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王恭妃眼睛含泪:
“洛儿没有被吵醒吧?”
李嬷嬷出去看了看,回来禀报:
“回娘娘的话,大皇子睡得安稳,没有醒来。”
王恭妃依旧神色有些呆滞着,她叹气:
“本宫,本宫又梦到了洛儿……洛儿浑身沾满了鲜血……”
李嬷嬷安慰道:
“梦境与现实是截然相反的,娘娘梦到这样的梦境,正说明大皇子即将飞黄腾达呢。”
李嬷嬷又说了几句话,王恭妃依旧是有些魂不守舍,她看着李嬷嬷,心如刀绞:
“只怪本宫当初实在是懦弱……本宫说出那样的话,本宫对不住洛儿……”
李嬷嬷安慰:
“当初的情形,也是情非得已,娘娘若是说了实话,只怕娘娘的命和大皇子的命,都有危险呢!”
王恭妃委屈地掉下泪来:
“可我毕竟是发了毒誓的人,我拿了洛儿的性命做了起誓,我不配做她的娘……如果老天爷一定要哪日降罪于他,那么本宫宁愿这所有的惩罚都给了本宫一个人!”
王恭妃说着说着,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滚落在地。
她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到了永宁宫的一处小的供案旁,她焚了几只香,接着虔诚地跪下:
“救苦救难的菩萨,我当初发的毒誓,都是不作数的,求你把这些毒誓都加倍地给了我,让我痛苦,让我去死,只是不要把这些报应,加在我的洛儿身上!”
她那惶恐的双眼里,渐渐浮现出了从前,那些可怕的事情,仿佛还是历历在目。
当年她身为宫女,在太后宫里勤勤恳恳,伺候着太后的饮食起居,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就这样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可谁知,太后给她作了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安排。
那个下午,她照例给太后送上一杯热姜汤,太后甜润润地喝下,接着便说:
“你如今熬姜汤的手艺,越发地长进了,这碗姜汤的味道,多之一分则太甜,少之一分则太淡;至于冷热,也是那多之一分则烫手,少之一分则凉心;你如何掌握了这样的火候?”
她甜甜地笑着:
“太后再夸奴婢,奴婢便乐得飘在空中,被一阵风儿刮跑了。”
太后笑着:
“你呀……真真是哀家心头的一块宝!哀家可真有点舍不得放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