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微微皱眉,修长手指在纸上抚过。
这不像是遖宿的纸张。像是天权的。
…天权?王上如何得知?
天璇当年立国,天权遣使来贺,礼单便是这类纸张。质脆、光滑,墨色不易渲染。
陵光一手翻开方才放下的游记,道,你看,这签与遖宿纸张对比,细看也有所不同。
公孙走至他身边端详,果然如此。
…王上明察秋毫,臣佩服。
陵光将卦签夹回书中,一时不语。
一纸卜辞而已,王上如今正在病中,莫要为此费神。
陵光手腕一抖,将书扔回桌上。
这笔账,待慕容黎一事查清,再一并算。
衣来伸手的王上果然没有独善其身的自觉。
公孙钤将陵光快要滑下去的罩衣为他披了回去。
又去箱中翻了翻,拿出一个精巧木盒,在陵光面前立定,双手奉上。
臣在遖宿时购得此物,请王上收下。
陵光一手手肘还搭在桌沿。这是何物?
公孙钤为他打开盖子。盒中一层绸布,其上躺着一粒杏核大小的宝石,看似透明,越近中心却越是透出浓郁青色,仿佛一团雾气凝在水滴中。
此石名为月光,据说有清心宁神之效。此物在天璇少见,但臣留作己用又显奢侈,故而献给王上。
王上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不愧是有钱人。
你有心了。本王就收下吧。
3.
难有机会偷得浮生半日闲,陵光灌了半碗药,由公孙钤陪同着在府内转悠。
昨夜一场雨后,天朗气清,日光和煦。陵光神色惫懒,走在廊中,望着檐外花木争辉。
公孙钤问道,医丞开的方子有安神成分,王上可是累了?
陵光摆摆手。只是觉得,这样的时日,真是久违了。
公孙钤发自内心道,是啊。
陵光笑笑。看来,自从做了副丞,你也再无闲暇。
为国效力,臣甘之如饴。
可天璇朝堂,不能总是能者多劳。陵光抬眼望他。你与丞相,还要多举荐能人才是。
公孙钤由衷恭敬低头。是,王上圣明。
陵光轻咳了两声,在廊边坐下。公孙钤侍立在旁。
背后晒着暖阳,一阵倦意袭来。
此时此地此人,都让人安逸留恋。虽然他并没有沉溺的资本。
让人备车吧,本王要回宫。
公孙钤看看天气正好,路上大约不会再受凉,便应下了。
正要吩咐下去,见丞相家仆由人领着急急跑来,道丞相说有要事,请公孙大人过府一叙。
公孙钤看一眼王上,问,何事?
遖宿…向天璇下了战书。
第六章
1.
次日上朝,群臣愤然,主战者多。最后还是听了丞相之言,暂且议和,同时向南境增兵备战。
此事定下,丞相又奏道:王上宽仁,允许瑶光故郡休养生息,恢复耕地。只是此举并不能解燃眉之急,王上是否要开仓放粮,也好使百姓归心。
王上,此事臣以为不妥。公孙钤站出来。
他与丞相向来所见略同,这还是首次出言反对。
爱卿何出此言?陵光问。
臣此去遖宿,得来消息,天玑农户纷纷弃田行猎,粮食减产。封闭瑶光金矿,本是为免人觊觎,而复耕倒罢了,一旦开仓放粮,恐怕天玑不会无动于衷。
朝中默然。
半晌有大臣说,瑶光如今也是我天璇子民。
又有人道,但如果引得天玑进犯,只会正中遖宿下怀。
境地两难,再辩下去,就算分得胜负,也难得解法。陵光闭了闭眼,抬手道,此事暂且搁置,退朝。
大臣们面面相觑,下了朝还有人在殿外徘徊议论,拖着公孙钤问王上病了两日是不是又颓了。王上在你那里养病时是否发生了什么。
公孙钤道,各位放心,王上应该只是在等。
等消息。
2.
遖宿果断拒绝了议和。
瑶光也很快有消息传回。
慕容黎的尸首,肺部有点刺放血的痕迹,看来一直疾病缠身。
所以,这更可能是个本就命不久矣的替死鬼。
此外,瑶光遗民听闻封矿一事,虽有人猜忌天璇的用心,却也有人拥护此举。瑶光此前为了上贡钧天、充盈国库,驱使大量平民采矿,致使民间徭役繁重。如今封矿,也算解了百姓一个心结。
陵光读罢密信,递给公孙钤,道,虽说本王本就打算收买民心,但此事未免顺利了些。
回禀王上,臣以为有时,百姓才是无情。只要保得衣食无忧,居高位者是谁,他们并不在乎。
陵光听了,扬扬唇角。呵,说得没错。
…臣失言。
公孙钤觉得自己在王上面前说话越来越不谨慎,这不是个好习惯。
你没错。陵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若非为了朝堂稳固,君王何必在乎百姓如何。若非担心苛政欺压,百姓又怎会在意谁居朝堂。
他承认自己不是善人,攻打瑶光,只为抢占先机,防止钧天驻军于此,威胁天璇。
瑶光王室因他旨意而死,但成王败寇,他既赢了,便不会施舍同情。
至于今后治国驭民,是否也胜过瑶光,就且看着。
公孙钤方才也在想事,现下回神,又道,但既然慕容黎未死,也不排除瑶光假意归顺天璇的可能。…话说回来,探明真假,如今意义不大。
天下不平,纵然此时复国,也仍是内忧外患。不是天璇来攻,也有别国。
慕容黎的谋划,必是要天下先为瑶光陪葬。
可慕容黎在暗,他们在明,那人谋划什么,他们是否中计,如今无从知晓。
我初见慕容黎,只道他风姿清逸,不似凡人。公孙钤叹道,原来他竟背负甚多。
陵光又端起茶杯,瞟他一眼。爱卿向来聪明,居然也会为人风姿所迷。
公孙钤条件反射,奉承道,哪里,王上风姿才是无人能及。
说完发现这词不适合这个套路。
臣失言…
茶杯啪地放回桌上。你是累了吧,可以走了。
3.
陵光最终不顾一些大臣对于腹背受敌的忧虑,决定对瑶光故郡开仓放粮。并纳太尉之言,派吴老将军之子吴之远攻打遖宿。
吴之远年纪尚轻,公孙钤看着他毅然当朝领命,有些放心不下。
退了朝,便邀他一路同行出宫。
吴将军丧父之痛仍在,却要上阵杀敌,真是有劳了。
吴之远对官场套路似乎并不陌生,苦笑道,副相大人有话不妨直说。父亲战功在前,我知大家对我寄予厚望,心中虽有豪情,也有不安。
吴将军此言难得,人贵自知。不过,也不必妄自菲薄。公孙钤道,将军虽无经验,但以往调兵遣将、粮草运送之事,可查军中主簿记录。对敌布阵之策,可请教吴老将军旧部。将军熟读兵法,假以时日,必能融会贯通。
假以时日…只是,如今军情紧急,王上又予以重托…
道路转过一弯,一袭紫衣映入视线,王上等在那里。
二人脚步一顿,站定行礼。
草木久不修剪,遮人耳目,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免礼吧。陵光道,吴将军,本王且问你,你是怕死,还是怕输。
王上——
陵光不说话,看得他别开目光,才缓缓问道,你是不是,怕自己输,怕家人死。
…王上!吴之远急道,臣,臣只愿像家父一样,为王上尽忠!
陵光点点头。
你放心,裘将军之事,不会再重演。
本王要你全力以赴。但你记着,天璇就算败了,不是败在你身上,是败在本王之手。
本王不怕,你也只管放手一搏。
吴之远目光闪动,半晌抱拳,声音坚定道,臣遵旨。
公孙钤想起方才朝上,王上力排众议,宣布放粮时的情形。
那般神色,冷静决然,与现在无二。不过那时心中之言,现下终于说了出来。
虽然不是向他道出,但他也抱拳行礼。
王上圣明,臣也愿唯王命是从,与王上共进退。
说完觉得此话套路甚重,不知王上可听得出其中真心。
王上看他一眼,道,得臣如此,本王之幸。
但公孙钤看到王上的眼神在说这不是你该做的么,什么愿不愿意。
公孙钤觉得自己在王上面前说话真的要谨慎点了。
第七章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