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看到面前王上眉目舒展,对他笑笑。你回来了。
难怪马会停。在王上面前总要勒缰,它自然早就停习惯了。
王上怎么会在这里。
本王出来走走。
王上衣衫单薄,当心受凉。…臣送王上回宫。
不必,本王自会有人来接。你旅途劳顿,回府歇息吧。
雨天湿凉,王上久留在外,难免寒气侵体。臣恳请送王上回宫。
……
王上看一眼他。你就这一匹马?
……是。
……
…王上身体要紧,臣冒犯了。
王上收了伞。公孙钤扶他上马,自己也翻身坐好。
两人一骑往宫城去了,夜中路上,很快安静下来。
第四章
1.
雨势渐小,天顶隐现繁星。
王上就坐在他前面。
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公孙钤坐得板直,在不掉下马的情况下尽量保持距离,想,当日说着“礼不可废”拒坐王上榻边的自己也有今天。
不过,王上身形迟缓,的确不像没事。
而且靠得近才发现,他身上真有些凉。
王上在前面为他扯着缰绳,腾出只手顺了顺马的鬃毛。
今天,本王去了裘府。
…王上待了一天?
公孙钤想了半天,拣出这句最无关痛痒的,问道。
王上点头。
你与丞相想个由头,将裘府改作他用吧。总是空置,也白费了。
是。回禀王上,臣之前也曾想过,裘将军府地处便利,既无他用,可改作市集或医馆,也算是为百姓造福。不过见王上挂念甚重,所以之前未曾提及。
王上扭身看他,似笑非笑道,为民造福之事,难为你能忍住不说。
公孙钤心道,王上逆鳞,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没敢说出口。
王上又问,你此去,觉得遖宿可有诚意?
公孙钤本不想这么晚惹他费心,但既被问到,也就如实禀告。
…遖宿国力不弱,兵士训练有素,应是有意展现给各使团。遖宿王不像是好相与之人,恐怕他也有意染指天下。
那你是否觉得,他与我天璇,会有一战?
公孙钤抬眼,不期然撞进他眼底皎皎月色。
王上每次征询意见,都像学生讨教问题。神色干净,语气诚挚,问完望着你,静待回答。
而公孙钤心想,大概没有几个臣子在呼吸相闻的距离与王上论过政事。
大概是见他迟疑略久,王上摇了摇头。罢了,你今日累了,此事明日早朝再议。
…是。
王上转回身去,以袖掩口,咳了两声。
公孙钤听得有些窝心,忍不住问,王上近来…过得怎样。
王上迟疑的时间比他想得要长。
臣僭越了,王上恕罪。
无妨。近来没有再耽误正事。在你看来,这该算是过得不错。
公孙钤默默认罪。臣过去不该妄议王上行事。
本王也说过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是。
王上顿了顿,复又咳嗽起来。
王上,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公孙钤一手绕到他身前,想接过缰绳,却发现被他攥得死紧。
…王上?
等…等等。待本王坐…稳…
话音未落,那人已卸了劲,身子向一旁歪去。
…王上!
公孙钤赶忙将人揽住,定了定神。
王上在身旁和在怀里,性质又不太一样。
不过既已说了不要虚礼,那干脆事急从权。
将人抱稳,他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公孙府的下人看到主子带人共骑回来,颇为意外。
知道这人是王上后,颇为惶恐。
公孙钤差了人去请医丞,自己先将王上安置到卧房,搭上他手腕。
脉相有些急,额头滚烫,果然是受寒了。原来之前成日喝酒浅眠,是有报应的,不过来得晚些。
不过,看起来王上神情宁定,倒是睡得很香。
医丞来看时,也劝他宽心,道王上之前体虚太甚,有疾而不能发。如今会生病,正是说明郁气已消、身体好转。
只是尚需静养,明日早朝怕是上不成。
公孙钤想到王上今日提及裘府的言论,和衣服上浅淡的酒香。
大约今日,是去一祭过往,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吧。
2.
陵光次日睁眼,就见公孙钤和丞相大人站在他床边嘀咕。
…你们有什么事?
他支起身来,公孙钤赶忙上前搀扶,待他坐稳,为他披了件外衣。
王上,丞相大人听说王上有疾,前来探望。
陵光看看透进室内的天光,心知早朝已经错过了。
再环视房间一周,尽是陌生摆设。
这里是臣的府邸。公孙钤解释道。昨夜王上在宫外突发急病,臣只得就近安置。
陵光点点头,渐渐回忆起来。
…有劳了。
不敢,这是为臣子的本分。
丞相在旁免不了叮嘱两句王上出行怎可无人陪同,要不是公孙大人在还不知会怎样。
陵光心道本王本不觉得冷,被他身上热气一烘,反而发起抖来。
嘴上只道,本王今后小心便是。
丞相暂且安了心,又禀告道,瑶光故郡传来消息,当地为开采金矿,致使农田荒废,粮食供给皆依靠钧天。自从被我国攻破,瑶光金矿开采停滞,农田又未恢复,百姓人心惶惶。
陵光点点头,道,那就请丞相拟旨,瑶光故郡封矿复耕。另外,将瑶光王室尸骨,收敛厚葬。
丞相一怔。王上,复耕是好事,但金矿若是完全封了……
无妨。我天璇不缺钱财,当务之急,是防止引人觊觎。
是。王上英明。
陵光阖了闔眼,见丞相没有提及另一件事,看来是查无所获。便交代道,瑶光王室下葬前,找仵作去验验慕容黎的尸首。
公孙钤愕然。王上…
陵光望向他道,本王不是不信你。
…臣明白。
丞相对他二人的熟稔乐见其成,道王上暂且好生养病,公孙大人府上藏书颇多,王上若是静养无趣,可借来一读。
陵光浅浅一笑。好。
于是丞相离开公孙府时高兴地想,看来王上的事可以交给别人操心了。
轻松。
第五章
1.
丞相大人离开,室内恢复安静。
王上,可还需要歇息?公孙钤问。
陵光揉了揉额角。算了,送早膳来吧。
…王上下榻仓促,臣府中只备了清粥小菜,不知是否合王上口味。
无妨,送来吧。
是。
食案很快摆好在床边,不过公孙钤察觉得到家仆动作的紧张。陵光才舀起一勺咽下,就听他问,王上觉得味道如何?
陵光看了下碗里,确认是做不出什么花样的清粥。
怎么,你要尝吗?
公孙钤自动解释,臣府上厨子从昨夜起诚惶诚恐,唯恐手艺令王上不满,被责招待不周。
你还真是体恤下人。让他们不必紧张,本王还要感谢他们病中照料。
王上言重,谢王上。
你不必陪在这里。这里是你府上,有事就自便吧。
公孙钤应下,迟疑片刻道,王上若不介意,臣需得在房中归置行李。
陵光抬眼,见墙边近门处堆着箱箧,还未打开,点头允道,自便即可。本王也顺便看看,你可有带什么新奇玩意回来。
是。
衣物之类已由家仆整理,此处剩下的多是些遖宿买来的书卷和杂物。公孙钤将书卷分门别类在桌上放好,陵光用完膳便下了床,坐在桌边翻阅。
风物集录、游记、文集。
你爱看这些?陵光信手翻着,问道。
臣并不热衷,只是想着,读来或可知己知彼。
陵光将手中游记放了回去。写得天花乱坠,还不及公孙钤信中那三两句令人神往。
文集中倒有些言论触及钧天朝大势。而他们此前筹谋,却漏算了遖宿,实在危险。
陵光翻到一页,见其中夹着张卦签,顺手抽出来看。
那边公孙钤还在收拾,听王上问道,这一卦是从何得来?
2.
公孙钤手上一顿,直起身来。
君持金弹打鸥禽,借问溪河几许深。纵然打得鸥禽里,金弹深沉何处寻。
他与齐之侃,都是这一卦。
至于这“君”,不知是在称看官,还是在指君王。
公孙钤将语气放得随意。此乃遖宿出游时偶得,市井娱乐而已,王上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