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多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起心动念呢?那个人不是更遥远?”
白凝光闻言眉头一蹙,“我的事就不劳萧公子费心了,”端然起身,“萧公子走好,我就不送了。”话毕飘然入帷后。
第19章 赴任悲田
郗明瑟不动声色地将收到的三份荐书呈递了上去,犹如石块落海激起浪花无数,立时阖朝皆惊,微尘世界起了六种震动。
大冢宰崔定桓举荐;
太保、左丞相卫绾举荐;
大理寺卿褚袭霜举荐。
这三个人物,单拿任一个出来,都是不少士人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更何况,这三人一力举荐的悲田使候选人,还是一个实质上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一时之间,关于郗氏明瑟的种种传闻不胫而走,充斥在鄢城各处。
有关她的一切都被大家挖掘了出来——郗明瑟,二九年华,出身高平郗氏,父为原并州太守郗况,长兄为画院待诏郗道臻。
稍有价值的资料就是这些,只有这些。这样单薄的身份在鄢城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不过,以上所有已经足够让其他竞争者望而却步。
经过吏部走过场一般的考核之后,任命正式下达——授郗明瑟悲田使一职,即刻上任,任期两年。
悲田院的主簿、功曹、参事、录事等小吏们早早就已经列队等候在门口,这位新上任的悲田使对他们来说虽然不陌生,但也不能说熟悉。国朝立国几十年,前数任悲田使的举荐官员至多能达到三品,而这一位年岁不大、根基尚浅的女子竟然同时拿到了大冢宰、左丞相、大理寺卿的荐书,可谓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一时间名动鄢城,令他们不得不审慎应对。
远远望见郗明瑟独自一人骑马向这边行来,由于最初那一套女式官服已经尘封太久无法穿戴,故而尚服局加急赶制了一套新的,月白色里衫罩浅紫外袍,云纹腰带系玉佩组绶,衬得她整个人也神采奕奕。
“卑职见过郗大人。”郗明瑟刚下马,众吏齐齐施礼。
“诸位不必多礼,今后共事,还望多多指教。”
掾吏带她视察了悲田院上下,之后来到旁边的正觉寺,拜见住持玄明。由于悲田院由国家与正觉寺共同管理,悲田使总理上下事务,佛寺主要的事务就是协同保管朝廷的拨款与民间的布施,这些锱铢汇集为无尽藏。要动用无尽藏,须得悲田使与正觉寺住持分持的云符合二为一,方可开启。
行过正觉寺的山门,眼前正对着的是高耸的佛塔,刹上有宝瓶,宝瓶下有承露金盘,复有铁鏁四道。层层塔檐皆悬金铎。佛塔后方便是正殿,中有中有丈八金像一躯,稍小金像十躯,另有绣珠像及玉像。栝柏椿松,扶疏檐溜。丛竹香草、布护阶墀,东西各列僧房楼观,雕梁粉壁,青璅绮疏。
拜过正殿金像,接过玄明交予的一半云符,郗明瑟便正式接任悲田使。
郗明瑟立于阶墀之上,语声清朗,落落大方,“悲田者,布施贫穷孤老恶疾重病困厄之人,生者养之,病者药之,死者葬之,其福甚大。我今忝列其位,必当尽心谋其政,列述如下:
其一,列籍进院需严格审查登记,以备后考,禁止身强力壮、游手好闲无名之人混迹其间,冒领衣食、鼓噪为乱;
其二,检视院中设施,有损毁衰败者,立即修葺,不得延误;
其三,医药物品、炊食器具、口粮、布匹等皆须造册登记;
其四,月终年终,造四柱清册,列榜张示,仍俟费裕,刊录分送,用昭征信。”她抬袖一揖,“愿诸位鼎力相助,早复悲田院之良序。”
众人颇为触动,皆回礼而称:“善,我等定襄助大人报国安民。”
明瑟上任后日间处理各项事务,夜间常常逗留院中,查看历年账目造册。
翻看无尽藏布施清册时,有一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李主簿,这个署名‘如愿’的是谁,他的名字这几年出现了多次。”
小吏查看之后答:“回大人,虽然这个名字出现了多次,但是每次来以这个名字布施无尽藏的都不是同一人,他们也从不透露主家为谁,我们也不好多问。”
明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向窗外见天色已暗,便叫下吏各自归家,自己顶着昏黄的烛火继续翻阅。
“明瑟”,门外有人唤她,抬眼一看,郗道臻开门走了进来。
“哥哥?你怎么来了。”明瑟高兴地起身,才发觉自己因坐的太久而浑身酸痛。
“给你送些餐食,差不多明天再看吧。”
“谢谢哥哥!”俨然回到了小女儿情态,接过餐食大快朵颐起来。
郗道臻笑着摇摇头,帮她把东一堆西一堆的清册整理摆放好,“对了明瑟,今天舒成说,你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好了,那姑娘已经跟应郎君回去了。”
记得几日前,明瑟乔装打扮,带着琉璃帷帽,来到红袖坊,在角落里喝了很久的茶,听见一曲琵琶弹唱,哀婉缠绵,声音有些熟悉。目光溯去,果见绮娘盛装端坐,艳若桃李却面有戚戚。
一曲终了,绮娘致了谢,起身抱着琵琶下了台。将琵琶交于旁人,她独自上楼回房,听客们已沉浸在下一曲中,惟她无动于衷、兀自寥落,木然地走着,甚至没有察觉明瑟在后面轻轻地跟着她。
她走到房门口,忽见一男子等在门外,这才面露欢喜,明瑟见状闪身到一旁躲起来。
“应郎,你来了。”她的声音中欢喜而带着些许颤抖。
“绮娘,我答应过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应郎,你以后还是别来了。你我少时相识,谁知天意不悯,当年我在云韶府,你进不来;现在我在这里,我却出不去。你还是忘了我吧。”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你放心,我家境虽然不好,可我在努力挣钱,总有一天,我能赎你出去的。”绮娘流下泪来,伏在男子肩头暗暗咄泣。
那时明瑟悄悄便离开,心中已有了一个主意。怨要报,恩也要还,绮娘是她当年那段灰暗岁月中仅有的暖色。
明瑟听闻事情已办妥,舒心一笑,“那就好。”这桩心愿了却,她便可以专心应对未来的波浪滔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悲田院:
因为专业的关系,曾经查阅过中国古代的社会救济与慈善,成了本文中的一些灵感来源。“佛家有三福田:谓供养父母为恩田,供佛为敬田,施贫为悲田。”很多朝代都有社会救助体系,如南朝齐的六疾馆、唐代有悲田养病坊,宋代有福田院、安济坊、慈幼局,惠民药局(后文会出现)等等。尽管悲田养病坊这一慈善机构在唐后期因“灭佛”运动的出现而风光不再,但对以后中国慈善事业的影响相当深远,后世很多慈善机构都受到了悲田养病坊慈善模式的影响。
本文的悲田院即是借鉴了悲田养病坊,但设定上并不完全相同。
第20章 冷浸溶月
景明十年秋九月初六,卫珩与陈潆大婚。
陈潆穿着宽大繁复的吉服展衣,青绶曳地,面上花钿明明灭灭,发髻以金钗挽住,额前垂下微微摇动的金制流苏。
镜中艳若桃李,眉目含情的玉颜,满是新婚的娇羞。明瑟忙前忙后帮她打扮,此时方歇了一口气。陈潆说:“明瑟,你相信命运吗?”
“为什么问这个?”
“我第一次看到五郎的时候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我早就应该认识他一般,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卫珩。而现在,”她垂首浅笑,“我终是要与他生死相随了。”
本该是说者无意、听者无心,可不知怎的,明瑟听到这样一句话,却有一种空落落的熟悉感,忽然忆起姐姐沈攸言大婚那日,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大喜的日子里,没来由的,心中忽觉不祥。
“女郎,”陈家侍女欢欢喜喜地推门进来,“女郎,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
陈潆点点头,明瑟扶她起身,走到门口时,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住了很久的房间,有留恋,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她缓步踏进阳光中。
陈潆扶着族中兄长的手登上马车,管乐骤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卫家而去。卫珩早已在卫府门口等候多时,一身吉服衬得他光华耀目,满心满脸都是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