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昀从怀中取出一件文书递给她,“大冢宰让我转交给你的荐书,那日治水救人,大冢宰听完奏报颇受震动,说悲田使一职,非姑娘莫属。”
她一壁说:“人又不是我救的,”一壁接过展开看了看,而后收好,“替我谢谢大冢宰。”
“对了,迟总管还好吧?”
“他水性异于常人,好得很。”
萧昀余光瞥见远处墙角窗棱处郗庄在悄悄窥探,心中暗笑。又取出一个玉镯,对明瑟说:“手给我。”
明瑟看了一眼,“这个你还是自己留着送人吧,我不要。”
萧昀二话不说直接牵起她的左手,将玉镯戴在她的腕上,“现在不就是在送人嘛,今天铺子里新到的,想着跟你相配,就拿过来了。你知道,这玉饰戴在有缘人身上,才算不埋没。”那玉镯通体莹润、水头饱满,他牵着她的指尖端详了几眼,“挺好看,收着吧,算是提前贺你,郗大人。”他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一双丹凤眼深情款款,五官乍一看只能算中人的他,微笑时却别有一番温和与魅惑。
明瑟莫名地脸颊发热,慢慢抽回手,淡淡地说:“多谢萧公子。”
萧昀又东扯西扯了几句之后告辞离开,看他走后,郗庄现身走过来,看了几眼她手上的镯子说:“明瑟啊,萧公子对你挺好的哈。”
明瑟低眉没接话,郗庄沉思了一下又试探着说:“明瑟你看啊,我们郗家这几年光景不好,要是跟萧家联合的话,说不定有转机,再说那个凉国云中王,你要是嫁给他的话,去国离乡孤零零的,这族伯心里也不落忍不是。但是这只是小小的提议,还是要看你父兄的意思,当然还有你自己的心意。”
独孤璟对她有意之事不仅四邻皆知,宫宴之后现在都已经传到各大士族之中,恐怕再过些时日,整个鄢城都知道这回事了。成为一宗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到还在其次,人言可畏,若是人们认定了她将会是云中王妃,再想转圜便难于登天了。
明瑟听着,依旧垂首思量,郗庄觉得有一丝尴尬,忙说:“那你看书吧,族伯不打扰你了。”
话毕转身,刚走出几步,听见明瑟唤他:“族伯。”他转过身,明瑟盈盈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眼眸清亮,微微含笑,郑重地说:
“族伯希望我握住的手,我会握住的。”
萧府中泠泠然传来空灵的琴声,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
“郗女郎,郎主正在会客,请您稍待片刻。”
她听到悠悠琴音,不觉入迷,随口问道:“是何人弹琴?”
侍女答:“禀女郎,是归去来居的白凝光姑娘。”这时,琴声停了,不一会门打开,绯色仙裙的白凝光抱着琴走了出来,打照面时她们各自施了礼,白凝光恬然展颐,径自走了。
“郗女郎久等了。”明瑟回神,只见萧昀白衣翩翩、宽袍博带、神情散漫地走过来,请她进屋。
挥退了侍女,各自坐下,萧昀一边斟茶一边问:“郗女郎找我有事?我还以为上次一事后,郗女郎不会再想踏入我这宅子了。”
“不过是死了个人,有甚可怕?在我看来,还是活着的人比较可怕。我今日来,一是将伞还与公子,二来也是有事相商,”明瑟之后直切来意,:“公子可曾听说独孤璟属意于我之事?”
萧昀点点头,“先提前向未来的云中王妃道贺,看来,福无双至这话倒真不尽然。”
“这话还是对的,我并不想做王妃,也不想嫁给独孤璟。”
“哦?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女郎竟弃若敝履?”
“我不想做的事情,即使旁人趋之若鹜,也不会改变,”她顿了一下,望向萧昀,萧昀拿起茶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明瑟斗胆相问,不知这偌大的萧府,可不可能有我的一隅之地?”
他眉头微颦,拿着茶杯的手稍稍定住,抬眼看看她,见她一脸的郑重,并不是在玩笑。“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女郎的意思是,放着王妃不做,却想要做萧某区区一商贾的妻子?”
“正是。”
他盯着她看了须臾,忽而笑笑,“我平生倒是头一回见到像女郎这么大胆的女子。只是不知,对女郎来说,独孤璟和我,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我不愿意嫁给独孤璟,有一些我个人的理由。”
显然他对这个回答并不十分满意,“你知道,萧某是个商人,不知道萧某冒着得罪独孤璟的风险,可以从这门亲事中得到什么好处?”
“据我所知,由于一些陈年旧事和一些现实状况,萧公子始终跟一些世家大族有嫌隙,这也给萧家带来了一些困惑。高平郗氏在那些世家中也是有威望的,同萧氏联姻,等于重新接纳了萧氏。而且,我可以尽我之力,助萧氏产业一臂之力。”
“你指什么?”
“比如,碛西马场和与凉国的通商权。”
他双眸微眯,审视了她许久又问:“女郎肯下这么大的功夫,那么女郎需要的是什么?”
“我所求,只是躲避独孤璟的纠缠和一些行事上的自由。我们的亲事只是各取所需,互不干涉,所以不要有一些无谓的牵绊。你要是喜欢哪个女子,什么白姑娘、黑姑娘,都可以纳进府里来,我完全没有意见。我也希望,你不要勉强我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还有,如果有一天我要自行了结这场婚姻,也请你不要怪罪。”
他静静地听着,慢慢露出一丝笑容,看着她的眼睛,言语间却字字冷刻,“你来,只是为了有一天离开,郗明瑟,你是没有心的吗?”
明瑟哑然,她想到过他的很多种回答,却独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话。
这时,萧昀将笑意敛去,“那么我能否问女郎一个问题?”
回过神来的明瑟说:“请讲。”
“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不过到目前为止,你对我来说,还是个谜。”
“彼此彼此。”他起身,“女郎请回吧,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进入归去来居,萧昀取下披风,挥退随从,马上有人过来迎接,“萧公子,您来了,这边请,白姑娘候您多时了。”依照指引进入一间房间,反手关上门。白凝光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欣然会意,走向房间里壁。
白凝光在外间弹起琴,曲调缓慢而悠长。萧昀呷了一口茶,听到经过处理的隔板外侧旁边房间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来了,阿昀。”
萧昀放下茶杯回:“是,主公。”
“郗明瑟的事情你作何打算?”
“还在考虑,主公以为如何?”
“这件事由你自己做主,不过有些事情你应该了解。”
“主公请讲。”
“当年的沈长风沈将军有两个女儿你可知道?”
“听说过,长女清河王妃沈攸言在清河王死后殉情而死,次女沈攸宁在沈家败落后籍没云韶府,因不堪受辱蹈江而亡。”
“不错,清河王妃自是不能复生,不过那位沈女郎,没人找到过她的尸身,所以她当然有可能没死。”
萧昀眉间一挑,“主公,你的意思是,现在的郗明瑟,就是当年的沈攸宁?可是此等秘辛您怎么会……”他顿了一瞬,“难道当年,助她逃出生天的其实是您?”
隐隐听到对面的人笑了笑,“这些都不重要,阿昀,如果你真的决定娶她为妻,就要有些准备,因为她不是寻常女子。”
“属下明白,不过,个中内情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你也暂时不要让她知道,我自有打算。”说罢,听到隔间响动,萧昀知道,来去匆匆的那个人又要离开了,遂添了一句:“恭送主公。”
萧昀听着隔壁关门的声音,陷入沉思。这时琴音也停了,白凝光娉婷走来,在他身旁坐下,丹唇轻启:“听到这个消息,你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呢?”
“你说呢?”
“啧啧,萧公子不是一直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能让萧公子如此上心的女子倒是头一个呢。不过作为同僚,我得提醒你,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既然是一出戏,最好不要让它成真,起心动念皆为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