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还要不太真切的问:“你叫他哥哥?嗯?”
阿阴知道,这又是另一个“他”了。第一个,她不想说。这一个,定是说药叉。
他咬牙:“说话。你叫他哥哥,怎么没见这么叫我?”
闭目不理他蛮横吃醋。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韩听竺心里那股不舒服的劲越发明显……
“不许再叫哥哥,知道了?”
……
“叫我名字。”
她百般不愿,可现下她是无枝可依的浮萍,他是唯一的船板,他主宰生死,不是观澄,是韩听竺。
这太真实,真实的让她想要回避。他还要别过她手臂,指尖触碰眉尾的疤,一寸也不许离。
“阿阴,不要离开我。”
最后那一刻,她有些恍惚,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因韩听竺说:“阿阴,你真是坏。”
头脑满满空旷回荡的,是西明寺寮房之内,他淡笑着道一句:你说过绝不诓我,惯是个坏透的。
身体同回忆一起在被无形拉长,意识混沌,她彻底迷乱了。
两人分开,他扯了被子给阿阴遮住,自己坐起身。床头柜里常年放一包烟,大前门,不是什么好烟,只他一直在抽。火柴划过后烟味四起,阿阴愈加清醒。
茫茫雾气之中,韩听竺蹙眉,额头有发丝垂落,模样实在是颓唐。
“阿阴,我知你不开心。”
“可我开心。”
阿阴埋在柔软的枕头间,脸压的愈深,眼神飘忽。
“嗯。”
这一夜,往常无声的搏充斥了话语不断。而事毕,彼此各含心事,佯装无碍。身体贴合得很近,心却永久相隔。细数其中,实则都有困苦,说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是那个啥。
第28章 民国篇·韩听竺(叁)
清早,阿阴转醒,却没想到仍躺在韩听竺怀里。她动了身子,韩听竺睡觉也是浅眠,跟着醒了。
“你怎么还在?”
这话倒像是不太乐意见他一般。
“今日无事,在家陪你。”他坐起了身缓和。
同时,门外下人轻声入内,送上两杯温水放在床头,低眉不敢看韩听竺。再走到窗前小心着缓慢拉开帘子,见是个阴天,好似心都放了下来。
因家中的这位太太,一切时候都好说话。只前阵子有手脚太过麻利的丫头拉帘子太快,又赶上大太阳,阿阴生好大的气,几日不消。韩听竺便也不悦,知会管家赶紧草草打发了,倒是吓得仍留下的丫头们心惊至极。
阿阴走到了衣柜前找今日要穿的衣裳,只觉得床上一道视线盯得很紧。韩听竺靠在那慢慢喝一杯水润嗓子,看她裹着件袍子在那翻来翻去。
忽的开口,三分质问,七分强硬。
“我的坏阿阴,知晓罗药的身形尺寸,可知我的?”
心里仿佛被戳了一下,他昨日说她坏,绝不是虚假。忍下了那股悸动,侧身斜他,“合着前日是见了柜子里的衣裳,当是给自己裁的,才对我那般亲昵。昨天瞧着我把箱子送人,你又不得意了。”
他微微动了动眉毛,阿阴知道,她说中了。下人见韩听竺不下床,都到门外等着,她便开始脱衣服,睡袍丢在床上刻意砸了好大声响。
韩听竺看着她腰及以下的青紫,语气放轻了许多。“他那般打扮,惯不会穿长袍。阿阴,你到底念着多少人。”
他心下计算的清清楚楚,只觉得眼前女人从不与她交心。那双深情注视着他的眸子,也仿佛要从自己身上,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听竺,你莫要这般计较……”
却被出口打断:“我有好长时间等你。只现下世道不安顺,阿阴,若你真有挂念的人,自己莫留遗憾才好。同我更不要遮遮掩掩,我甚至不知有没有福分听你一句交心话。”
他是北方人来的上海,近十年过去,倒是分毫没染上吴侬软语的腔调。声音同记忆中也是一样,可艰辛且不太美好的过往为他音色注入沧桑。有些沉,有些硬,眼前是坚毅的男人在诉说□□困扰,一字一句打在阿阴心上。
她如何讲呢?讲我根本不爱你,爱的是你前世之人。他温柔、真挚,与我如三月报季的风,似梁间和煦的燕,可天不遂人愿,我在立春那日永失所爱?
韩听竺除却一开始在上海滩下只角摸爬滚打那几年,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且阿阴心里自有盘算。她哪里是不爱他,她爱的。从头至尾,只爱他一个人。是韩听竺,也是竺寒,亦是观澄。天意教他换了个身份陪伴阿阴,她当珍视。
只套上了衬裙,比之盛唐时,阿阴瘦了许多。她无声给韩听竺找了身长袍,通身玄色,一点绣花都没有。拿着坐在了床边,握他一双满茧粗厉的手。双目含情,绝不掺假,“我心里装的,只一个你。”
还要慎重地加上称呼,“听竺。”
实则韩听竺早在当初过最底层生活之时,就认准了这个不离不弃陪伴他的女人。现下,她平日里轻挑撩人的眼,正深情诉说着对他的爱。他迷了,醉了,好似有一双手举过头顶,全然的被俘姿态。
好,我等你。他心中暗道。
“梁谨筝我不会再见。”
“好乖。”
“……”
至此,他昨夜短暂的“胜”,又变为负。
负的彻底。
民国29年底,不待第一场雪到来,韩听竺登报宣布婚讯。同日,于上海饭店大宴宾客。日本人阴霾笼罩之下的上海,仍旧夜夜笙歌霓虹,好似都在麻痹自我,永不觉醒。
宴会的两位主角站在中心一隅,寸步难移,有源源不断的人上前敬酒。他们穿的倒不像是成婚的样子,皆是凛人的黑,甚至看不出与平日里有何不同。韩听竺一身素净长袍,阿阴旗袍上绣红色诡异花样,是厅子里最特殊的存在。
倒是有见识多的,指出那是西南地区生长的“龙爪花”,道这位阿嫂好大野心,韩听竺也定有筹谋。阿阴笑的毫不掩饰,摇头啐那人。
“何止西南。是我家乡一种绝迹的花,名唤曼珠沙华。寓意倒不是那般好,我仅图个样子是了。”
她说的是长安,现名西安。地府以人间都城为引,朝代更替变得不止是国之都城,还有地府坐落。只现下日子太过不平,易权改帜太过频频,阎王爷便定在了北平不再迁,又许是他有自己的算计,便不得而知了。
阿阴当初地狱里面走一遭,除了痛苦与折磨,记得最深的便是血红的曼珠沙华,实在是诡而魅。只是传闻擅长栽花的那位是泥犁厉鬼,在迁移过程中逃了;又有传是禁受不住酷刑阴寿禁了。因而如今,地狱再无曼珠沙华。
一千多年的时间实在漫长无垠,她亦学了些事情。譬如作画,画过许多的曼珠沙华,便愈加印象深刻。甚至也画过药叉、障月画像,只一次都没画过竺寒。除此之外,还有木雕、书法,倒也像些样子。
周围人跟着念“曼珠沙华”四个字,直说这更像是西洋来的玩意,摩登的很。以韩听竺为中心,语笑连连,倒真真不像是战乱时代,总归应得益于现下上海滩表面一片“祥和”。抗战为何?救国为何?实在无需提及,三两杯红酒入喉,谁也不记得分毫仁义道德。
唐叁立在巨大石柱后面,手里拿着杯威士忌更像装饰,摇摇晃晃出淡淡的水流声。他一双猎隼般的眼睛低调四顾张望,好似整个宴会厅的所有举动都逃不出视线。无声消失在这根石柱,再度出现又在另一片帘子后面,直教人感叹好像鬼魂一般。
阿阴同药叉独处,碰杯相视一笑。不到半年时间,他已然适应上海状况,时而听到坊间传闻:近日有位罗公子很是爱包舞女。教人不得不感叹一夕秋过,上海滩的放荡公子哥走了一个陆汉声,又来新人填补空位,好生风流。
他现下几杯酒下肚,眉头微蹙,眼波荡漾,调笑道:“阿阴也算得偿所愿,应当庆贺。”
她听罢却不赞同,“何来的得偿所愿?”
“同竺寒成婚,不是你千古夙愿?满城名流齐贺,我猜一会日方也会派人来,倒是还有外宾同祝。”
她无声饮光杯子里的酒,悄然放到过路侍应生端着的托盘上,再拿一杯新的。
“阿药,他不是他,至少不全然是。总归我是放不下这么个人,日子也还要过,他想高调,我乐得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