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35)

药叉为她这顿纠结情感而眉头皱得愈深,“我见他爱你爱的很是紧着,不比竺寒清减分毫。就这一会子,已经不知道望过来多少次,你还别扭个什么劲儿?”

她沉默,神色凝重,双颊却泛着薄醉的红,实在复杂。

“你可知我当年为何回北平?”

“嗯?”

出神地笑了笑,“你应当见见他杀人的样子。一尺长的刀,朝着人的肚子插进去,穿到后腰再□□。同他一般高大壮硕的男子立刻倒地,血流不断。可他眉头都不皱,眼神亦是冷静,那场面教我也抑制不住心惊。”

她决计不是因见他杀人而离开,更甚的是脑海记忆与现实冲突愈发强烈,难以自抑。

好似竺寒变成了韩听竺这件事,她始终难以接受。心中无形为眼前人立一面屏障,屏障里,是她至纯至善、温润青涩的竺寒,而屏障外,是手染鲜血、强硬冷漠的韩听竺。

你但凡见过曾经那般的他,又哪里能安然接受现下的他?

药叉一时语塞,想为韩听竺辩驳,却还是忍了回去。他心头清明,她执念太深,又太过神化那个大唐的竺寒,这不是好事。

远处忽然起了阵吵闹,两人凑了过去。同时,韩听竺大步向阿阴走来,把她揽在怀里护住。阿阴微微低眸,神色不明,没有看到药叉无声勾起的嘴角,再喝光最后一口酒。

不多时前,唐叁正缓步移动,听到了有两人在角落侃侃而谈,便停住了脚。

却不想无意间撞破了不堪入耳的下作话。

“……梁家现下实在不行,老梁全然是在靠那层做厚的脸皮过活,周老板若是未走,那大家看在他的颜面,倒是还能给他些便利……”

“……好歹也是百年世家,倒要委身依附于一个地下流氓头子,也是可笑……”

“……嘘,提防着些。想当年卢沟桥事变,那位不过东北一介穷小子,逃难到上海。要不是撞大运得韩老赏识,且他老子给了个好姓氏,哪能得现下这般光景?我等还是差了些运气啊……”

“……那照我说,梁三小姐在英国跟周老板可是有过一段,被人用了的,那同来历不明的脏女人没甚的区别,还不如到烟花间找个年纪小干净的……”

“……韩听竺也不傻,他要什么女人没有?可我听说,现下这位,也不清不白的。当初那位还在看码头的时候,她呀,不知道去了哪。几年后回来,韩老去世,那位已经发达了……我瞧着眉眼也是浪荡的,指不定背后……啊……”

唐叁听不得接下来凭空污蔑的话,悄然上前勒住了那人脖子,向后面无人的地方带去。另一位手抖着指唐叁,并向后退,撞到了端着红酒的侍应生。唐叁皱眉,把那人勒了个半死丢在一旁,又要上去拿那个要跑的人。

旁边已经有人围了上来。韩听竺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冷声问道:“何事?”

唐叁赶紧过去扯了那人衣领,低头开口,“先生,两个嘴巴不干净的,我这就下去处理。”

韩听竺颔首,正打算叫宾客不必介怀,那被唐叁制住的人抵死反抗:“韩听竺,我参加你喜宴,你便这般待客?日本人压你,你便把气撒在我等……啊……”

一声惨叫,下巴被唐叁卸掉,再挣扎着被拖下去。韩听竺转身,假笑着举杯,“大家喝酒,小事而已。”

人声再度鼎沸,众人强忍着心中的那股寒意,佯装无碍——他们最是擅长。

第29章 民国篇·韩听竺(肆)

不多时,“日本人”果然到了。

是汪伪国民政府的经济部部长,亦是黄浦商会新任会长,陈万良。此人年过半百再加上耽于风月,身形已然佝偻,一双手枯瘦的比女人还甚,即便这般光景也还一门心思到处寻会唱评弹的瘦马——他最好这口。

短暂寒暄了几句,有人送上贺礼,随后便是一通官腔打太极般的你来我往。韩听竺原同周、陆两家交往甚密,且打着的旗号是一心为上海经济,不抵抗、不站队。暗地里向前线输送不少物资,倒也是做的小心谨慎、□□无缝。只现下日本人在上海呆的越久,不止本地名流纵情声色,他们的帝国“勇士”也愈见沉溺,便想着加紧战争的号角,打击上海地下活动力度更强。

陈万良游说韩听竺已有半年,特别是他接任了商会会长后,态度更加张扬迫切。韩听竺手头生意定是没陈万良的多,但他掌控上海滩所有黑色产业,有一众手下追随,更遑论早年韩老先生留下的人口买卖和鸦片走私两个行当。

皆是暴利,陈万良眼馋已久,总想分一杯羹。现下任日本人驱使,倒有些狗仗人势。

阿阴惯是打心底为陈万良那副做派作呕,且他那双布满淫邪的眼睛,教她不禁想到那些地狱厉鬼最是爱吃。她每每抓到吃了人的鬼送回地府,都亲眼见着狱卒用布满钉齿的铁板把鬼腹中充满贪与欲的眼和心肝吐出来。那不同于寻常人的,活生生、血淋淋,而是死沉沉、黑乎乎。

真教人恶心。

余光见着药叉已经同个不知道哪家的小姐在舞池里跳了起来,足够风流。不是陆汉声第二,只是北平来的贵公子。手帕掩着嘴,寻了个借口失陪,韩听竺心下了然,未多做关切,教她下去休息,自己还要应付眼前这个汉奸。

宴会厅里钢琴声渐弹渐响,愈来愈多的人成双成对步入舞池,有刚喝过的酒作酝酿,是情绪流转最肆意之时。

皮鞋声踩在地板上,阿阴敏感,听的清清楚楚,越来越近了。她立在后面的隔间,对着两扇紧闭的窗出神。唐叁抱着那只黑猫,小心递到阿阴怀里,她笑意自然而然流露,猫儿很乖,卧在她怀中,只一双眼转的诡异。

但她不觉诡异。

唐叁立在后面,阿阴未回头,仍旧出神看向窗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何事。

忽的开口问道:“刚刚那两个人,如何说我。”

她哪里会在意,不过是随口闲谈。

唐叁嘴笨,平日里话不多,现下急着开口解释:“不是的,他们讲梁小姐。”

“净是唬人。今日这日子,胆敢背着听竺讲梁小姐,怎会不讲我?”

“阿姐,那些下贱话,只会脏了你的耳。”意识到称呼不对,小心着加上句,“阿嫂……”

她笑笑,根本没当回事,“你习惯叫阿姐,便叫阿姐。总归都是我,何时需得这般小心了。”

“好,阿姐。”

“下去罢,我自己静会儿。”

脚步声又远了,她怔怔出神,猫儿许是困了,一声不响。忽然惊觉,她居然分得清韩听竺的脚步,同刚刚唐叁还是有不同的。不由得又想起了竺寒,他脚步很轻,很轻,仿佛轻的听不见。除非秋冬林子里落满枯枝与叶,才有讯号告知,他走进了,亦或是走远了。

出神间,好似又听到了脚步。

韩听竺送走陈万良,问了唐叁阿阴在哪,便寻了过来。只见隔间空旷,阿阴身形窈窕立在窗前,仿若静静铺陈开来的名画。她今日所穿旗袍裁剪的严丝合缝,最衬她线条,看得他占有欲愈盛,上前揽住细腰,向后一带。

他在耳畔低语,暧昧激起千层细小波涛,不绝如缕。

“阿阴今日绝色。我许久未见你这般打扮过自己……”

身后的人还在说,阿阴却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看自己裙摆绣花的红。脑袋里抑制不住地回荡着相同的声音:我仍记得中元夜阿阴的红衣。你穿哪色,都是绝色。

直到带着酒气的唇轻轻吻了她面颊,七分虔诚,三分爱欲。他带着重复意味地问:“嗯?”

玻璃窗太大,头都不必动,她只需视线向上便可见。今日头上涂了好些发胶发油,是不加收敛、妖媚张扬的手推波浪,大上海最贵的丛师傅亲手所做,每一条纹都恰到好处。柳叶眉几近扫到鬓角,红唇好似刚嗜过鲜血,你却丝毫不觉她太过夸张。

美人在骨,皮相次之。

一身单调绣花的玄色旗袍,上海滩名媛们私下议论,下只角出来的贱民上不得台面,又有何用?你见着这张脸,这通身的骨相,怎还说得出昧着良心的妒忌之言。

阿阴心头软了,不去细数其中为何,一手抱住怀中猫儿,另一只手勾他脖颈,同他缱绻亲吻。把口红染上他冷淡的唇,唾液交互吞咽,却丝毫不染急躁。淡淡的,一切都是淡淡的,这才是她永远的钟情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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