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27)

她嫌自己人身不够灵敏,化成烟继续追,那拘魂鬼跑的也快,一路到了城门外。阿阴瞬间化鹤,伸出细长的脖颈,鸟喙咬住了他上半身人形的手臂,瞬间出了血。再一甩脖子,把“人”扔在了颗树墩子旁。

拘魂鬼闷哼了声,见着面前的鹤眼神凶煞,盯得他有些发怵。

“阴摩罗鬼,你这般狠辣,瞎子才会喜欢你。”

“把信给我。”

“那凡人也是可怜,被你这么个怪物盯上……”

灰鹤咬上了他脖颈,一点点地收紧了喙,拘魂鬼只觉得愈加难以呼吸。伸手施法,是一团红焰打在阿阴翅膀,有些烧焦的味道。

城门外,巨声鹤唳,两相缠打起来。阿阴俨然把心头怨气借机发泄,下手狠辣,招招用满成的灵力,也损耗极多。恍惚之间不由得想起,平日里都是药叉在,会提醒她定时吸阴气进补,可她好像有段日子未“进食”了。而药叉回了迦毕试,也将近一月。

又一束火烧在翅膀上,拉回她神智。

那拘魂鬼嚣张嘲讽:“五百多年的阴摩罗,也不过如此,众鬼实在夸大其词。”

阿阴化回了人身,十指留有不长不短的指甲,嗖的抓住了他本就被鸟喙咬破的脖颈。

“那是我未同你认真。”

抓着他脖子把脑袋对树砸了几下,只觉得还是不够解气。拘魂鬼已经有些眩晕,见她拿出了闪烁黑气银光的匕首,今夜第一次语气微弱,有些畏惧。

“你……你要作甚?现下不是罗刹,鬼界互相残杀,是要……啊!”

阿阴不愿再听他聒噪,刺得干脆利落。

一阵黑色碎片消散,那拘魂鬼彻底不见,只留了张纸将要被风吹走,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伸手抓住。见上面书“急回般若寺”五个字,写的很急,字迹有些凌乱。

但她现下了然,小和尚没有弃她于不顾,便觉得心头轻快好多。躺在原地就那么怔怔地看着竺寒留下的字,笑意不断。甚至都没了心思去骂那拘魂鬼,更别提思虑杀了鬼界同胞的后果……

顺着林子向般若寺走,打算吸食些阴气怨气打打牙祭,再去找竺寒。

却不想,一路上不见任何新抛的尸体。阴气都没有,更遑论怨气了。她许久未“进食”,再加上刚刚同拘魂鬼打斗之时走神,受了些伤,现下只觉得愈发地无力昏沉。

心中无限想念药叉,怨怪这绿皮鬼不知去了哪里,连个音讯也不留。往常都是两个人一起去吸食阴气,现下没了他在耳边提醒,再加上她满门心思扑在竺寒身上,真真有些慌神。

扶着颗老树靠下,她心里念着小和尚可别出现,不然定要为她现下模样担心失魂,还不如不见为好。扯了袖子遮在脸上,心里盘算应该去哪里。

林子里枯枝碎石极多,有人踩在上面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熟悉的呼唤:“阿阴……”

她露出眼睛,顺着那方向一看,可不正是步履匆忙满面担忧的竺寒。

“你怎来了?”心里是热的,出口却有些凶。

他走近后半跪在她身侧,伸手拂了袖子和掌心挂着的念珠,把人揽在怀里,“这是怎么了?袖子都破了。”

两人谁也不提深夜那会的短暂“争吵”,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满腔担心,而她同样想念。

竺寒见怀中的人只把自己的腰搂得更紧,一言不发,伸手抚摸她背,关切问道:“为何不说话?我瞧着你身子比平日里愈发冷了。”

且有些僵。

阿阴缓慢地扯出了那张纸,在他面前抖了抖,“这个,被讨人嫌的鬼偷走,我把他杀了抢回来的。”

他听的心头一动,有些惊愕,却还是抱紧怀里的人。试图去理解:“可是那鬼太过凶狠,像五通一般,所以你又伤着了?”

阿阴淡笑,摇了摇头。“差的远了,是我近些日子夜里都在西明寺,未能吸食阴气……”

想了想怕他误解,解释了句,“是人死之后就会有的,只是气,无关别的。”

小和尚吻她额头,“你不必解释。可现在,我能做什么?”

“蠢观澄。你呀,你什么都不能做。我等一等,等有鬼路过,送我回阴司也好。”

“好。”

两人就那么抱着,阿阴有些虚弱,闭着眼小憩。竺寒余光瞥到有一只受伤的鸟跌在远处地上,发出一声不太真切的坠落声。他想起一些画面,心头起了个“大胆”的想法,接着把阿阴放下,靠在树旁。

“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嗯……”

起身前,带了阿阴落在地上的匕首。

借着晦暗的月光,他找到那只还在挣扎的大山雀。黑色精明的眼睛仿佛在瞪着他,奈何即便在山雀之中算得上体型大的,同人比起来仍旧渺小。

匕首出鞘,从未杀过生的小和尚手有些抑制不住地抖动。喃喃自语:“你……莫要怨怪,要记便记观澄的名字……”

乌云掠过皎月,静得有些心慌的林子里,有僧人在破杀戒,传来刀刃切割血肉的声音。

阿阴是被血腥味“唤醒”的。

她万般也没想到,睁开眼会看到那么可怖的画面。亦或是说,画面本身并不可怖,她只是难以抑制心头的巨大冲击。

平日里不论何时都要端正洁净的小和尚,现下双手血淋淋的,拿着两颗豆大的山雀眼睛,还有一团分不清的肝脏部位,跪在她面前。

他满头细汗,喘气也很急,同她说:“阿阴,你吃……”

阿阴,你吃。

若不是现下没什么精神,阿阴只怕要尖叫出声。她想不出,平日里在她眼里不染纤尘的心上人,是怎样迈过心里那道坎,做出取山雀心眼之事。

她煞白着脸,攥紧了他染血的衣摆,“你同谁学的这种事?”

竺寒提了臂草草擦额间的汗,手还颤颤巍巍地递上前去,“上次在陈府,我见到药叉施主这般做的,你会好些,便能飞了……”

阿阴只觉得胸前有剧烈情绪起伏,眼眶愈发地红,直到一阵水雾涌现彻底遮住双眼,是泪水在无声垂落。她攥那衣摆愈紧,咬牙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她无法接受,自己心里宝贝着的人,且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竟为她手染鲜血。

她何德何能?

“我无碍的,阿阴。只要你能好……”

可阿阴也吃不下去。她可以同药叉取一堆的心眼大快朵颐,却做不出在他面前碰一点呕人之物。

“我不吃。”

小和尚吞吐道:“为何?药叉取的你便吃,我取的怎么……”

“不吃便是不吃,你丢掉。”

“阿阴,我怕你像上次……”他也慌神,想伸手拭她眼角的泪,却只能看着自己满掌鲜血,因而舍不得触碰。

低哑着声音求:“阿阴,你吃罢。不要再像上次那样,离开我许久。”

“师父已经不在,这世上教我牵挂的,便全然一个阿阴。”

“求求阿阴……”

她闭目,觉得心头愈发地痛。但嘴巴仍旧闭得严实,她浑身灼红之时,都不忍在他面前露面,更遑论吃食心眼弄得满嘴血腥。阿阴有自己的骄傲,即便竺寒为她杀生破戒,跌入泥潭,她也绝不能应允。

庆幸,药叉想着阿阴惯是一股脑注意力放在竺寒身上,特地同障月连夜赶回来。正巧碰见僵持不下的两人,面对眼前情景,凉嗖嗖开口。

“你怎么每次都搞得这么狼狈?真是……”

走进了之后,啧了两声,“我说,这世上还有比做鬼自在的?一个月吸一次阴气便够了,怎的你还是不愿意动动,现下闹到这般田地。”

阿阴憋回了泪水,看向药叉,道:“带我走。”

“我哪里抱的动你?”障月无声走上前,半跪在阿阴身边,表示询问。

阿阴可是当着药叉的面换过衣服,哪里会像世俗女子那般过分在意,伸了手让障月抱。起身后,见小和尚手里还捧着那将要干涸的心眼,她示意转身,伸手抚上他有些凉的脸颊。

明明她才是鬼,可现下虽然虚弱,却也人模人样。而竺寒好生生的人,狼狈的不人不鬼。

满目含情,皆混杂在其中,“好观澄,回去等我,我明日便找你。”

他哽咽,隐忍住心底的那股不适,道:“好,我等你。”

障月带着阿阴消失,不知去了何处。药叉走近,他现下是人形,衣衫整齐,拿了个帕子出来垫着,接过了手中的山雀心眼,一口气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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