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28)

竺寒眼神有些许惊恐,却转瞬即逝。

药叉刚出现后,也为眼前所见而震惊。心里深处有那么一闪而过的思绪:或许,阿阴做的一切,都是值得。

再加上当初在陈府,是他明知小和尚跟踪而不戳穿,做血腥之事教他看到。这事至今不敢让阿阴知晓,但显然她或许已经明了。

“竺寒师父,委屈您了。”诚心诚意地道一句,他有些认真,解释给竺寒听:“世俗所传,鬼怪挖人眼睛食人心肝,也并非皆是虚假。若用你们的善人恶人之分,鬼中也有善鬼恶鬼,恶鬼还包括厉鬼,作恶多端,人鬼皆食。但阿阴这般,还有我,都不会吃人,惹鬼卒出动缉拿,日子可不好过。偶尔虚弱之时,吃些鸟兽的也就足矣。障月便更不需要了,他是阿修罗道的恶神……”

竺寒并不愿意听障月种种,做了个佛礼,“药叉施主,快去照看阿阴罢,劳烦挂心。天将放青,小僧先回般若寺了。”

药叉:“诶?”

可那玄衣僧人头也不回,即便染上了血污,浑身仍旧淡然端庄,步履不乱。

作者有话要说:

盛唐快结束了,下篇民国。

第24章 盛唐篇·竺寒(廿肆)

次日,般若寺竺弘师父成为新任住持,郊外仍有嘴碎之人乱加揣测为何不是竺寒。这类人生来就是“劳碌命”,一辈子闲话不断,直到死后也要做一只臭口鬼。

阿阴从酒肆中转醒,已经是正午。昨夜障月带她去了城西的郊外,深处有不少阴怨之气,告知她今后便可来这里。

神智未全然清醒地撑在窗前,看向林中飘荡的枯枝,一阵风吹过皆是寒意和泥土气。感觉下面有束视线难以忽略,她回看过去,接着笑了。

那仰着光溜溜的头,眉目永远真挚认真的少年,着一身许久不见的靛青僧衣,袖间有念珠飘荡,可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后来北宋有秦少游作《鹊桥仙》,阿阴读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不过此时心境。

她笑意暖融,好似一夕之间冬去春来,窗外的人便也也跟着笑了。

客房之中,竺寒被压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护着身上的人,“日暮之前还要赶回西明寺,阿阴莫要……”

“莫要如何?”她单一根手指乱戳,言语娇俏。

攥住她两只手,把人抱住,低声恳求:“阿阴懂的,不要逼我说出口。”

“你不想吗?上次在城隍庙不快活?”

“……”

“不说,那我便做了。”

“说……”他有些慌张,倒像是个女儿家,紧了紧衣领。

阿阴娇笑,“你便说,‘上次在城隍庙,我同阿阴很快活’。没错,就这么说。”

眼见着他耳朵根子都红了起来,张嘴闭嘴不知多少次,也讲不出口。她刻意板脸催促,手得了空便乱动。

下一秒好似天翻地覆,他翻身在上,低下了头,吻住那不安分的人。这吻很急,好似带着些许情绪宣泄,又要或轻或重地咬她唇瓣。

彼时阿阴不知,她的小和尚,有多小气,又有多爱吃醋。这好似责罚,又似在标志占有,细数其中夹杂的情感,太过复杂,如同现下交叠着的衣襟,捋不清楚。

障月端着个托盘,上面一张精细碗碟放着两只带血的眼,是他特地跑到山谷里取的狐眼,至阴至调。可现下杵在门口,为房间内女声心跳加速。强作镇定,还能听到男人压制不住溢出的气音,他自然知道都是谁的。默默转身下楼,滋补之物给了柜台前理账的药叉,权当没有来过。

这次,换他躺在她腿上,阿阴无限眷恋地抚摸他头。缓缓开口:“你这头发何时长得出来?最近可又剃了?会不会因为剃过太多次,长不出来?……观澄,你许久未穿靛蓝僧衣,今日怎又穿了?……你可知道我最爱哪种颜色?”

小和尚闷声笑了笑,抬手抿她被咬破的唇,有些心疼。眼眸中复杂,且觉得血液里有莫名炽热涌动。

“你怎么不回答?”

他敛了笑,“不知何时会长出来;上次是年节前剃的;大抵不会;玄衣洗后未干,才穿了般若寺的蓝衣;你最爱灰与蓝。”

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记性有多么好,声音平平,款款道来。她藏不住笑意,手向下,摸上了脸颊。

“倒也不算喜欢,只我鹤身是灰色,再加上阴摩罗皆能口吐蓝色火焰,我便选了这两种。你最近皆是玄色,我便觉得,也甚是喜欢。”

“我仍记得中元夜阿阴的红衣。你穿哪色,都是绝色。”

她有些娇羞,媚眼如丝地啐他:“你这和尚,哪里学的轻浮言语?”

“嗯?你给小僧吐个蓝色火焰瞧瞧,小僧便告诉你。”

他倒也学会打趣她了,阿阴伸手就是一拳,再被他无限柔情化解。

可这般太平安逸的时光,总会流逝,即便两人万般不愿,竺寒师父仍旧要回归西明寺,且她拦不得。

从后门进,又打后门出,再不回头看阿阴一眼,走出了这步,他便又是世人眼中想看到的那般清心寡欲的僧人,分毫不差,反而只会愈加克己。

阿阴独倚栏杆,望向那恨不得刻在眼中的身影。脑海中回荡他那句:阿阴等我。

他说的话,她都听,都信。

彼时只觉得,山川俱美,风云两映。而长安城那年的冬天,迟迟未再下雪。夜夜繁星当空照,与明月相辉,好似不知哪日朝阳升起,就一片春光大好。相爱之人有心心念念的期盼,寒冬末尾,也好作人间温润。

回到西明寺后,出了正月,年节气氛全然消散。郊外又办傩祭,请了竺宣法师,阿阴没再自寻不快,现下安然歇在爱侣膝头。而他拿着支毛笔沾了朱墨,在经书上做注疏,那认真模样,教阿阴不忍打断。

忽的,男声开口打破室内宁静:“师兄给我的书信中讲到,盂兰村又办了傩祭。”

“嗯。”不知道他语中何意,阿阴草草应声。

“我至今记得上次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说,要给我讲故事。”

“嗯……”

“可是再没讲过,阿阴诓我。”

“嗯?”

“你说过绝不诓我,惯是个坏透的。”

“……”

阿阴连忙爬起身来,同他对视,“你这是何意,便是今夜同我翻起旧账来?”

小和尚放下了经书,满眼无辜,“有吗?”

见他现下这幅样子,阿阴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地跳,默默帮他拾起了经书,递到面前。

“你继续看。”

“好阿阴,该睡下了。”

……

次日,长安城不知从哪里兴起了传言,道西明寺有僧人破戒,与女子偷情,实在是理法不容。下作之言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日就飘到了西明寺住持成智耳中。

他现下日日在大殿忙于译《金刚顶经》事宜。有路过的小僧嘴里念叨,腌臜话入了耳。成智没多说什么,只暗暗责罚了那嘴碎的小僧。这下西明寺里真真没人愿意同竺寒讲话了,甚至有胆子大的,暗地里还要道住持偏心师弟的弟子。

是了,成善是成智的师弟,几十年前留在了般若寺直至前些日子圆寂。而成智的佛法造化更加高深,操持的是长安西明寺。

夜深之后,竺寒做最后一个离开大殿的人,身子和背都坐的有些僵,手也写的甚是酸麻。成智叫住了竺寒,目光深深看他一眼,然后问道:“观澄,可还记得《金刚经》最末一句?”

是《金刚经》,而非近日阅的《金刚顶经》。

“……”他自然知道,恭敬从善地回答:“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成智慈目而笑,眼神富含深意,懂得何为点到即止。

“阿弥陀佛,歇下罢。”

小和尚怔怔地点头,“是,师伯。”

成善圆寂之前,给成智修了最后一封书信,通篇离不开对竺寒的厚望与担忧。成智倒不如师弟这般“执拗”,却也为漫天谣言忍不住开口,点拨他几句。若竺寒此番走不出来,那便是释迦摩尼转世也拦不住他一心要做俗人。若走的出来,不负成善心意也是再好不过。只要快些,毕竟成智自知,现已逾古稀,天命几近走到末尾……

竺寒了然,成智是在提醒自己,中心不过那句耳熟能详的佛偈: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暗示他世间无常万物,都是空乏假象,莫要执着。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