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93)

“草民在。”

“你可知,我许给你的是什么。”

赵世扬怔愣半晌,迷糊间却也有些懂了,咧嘴一笑,“世扬此心,如山上雪,如云间月,定不负九爷所托!”

胤禟将其中一杯递给他,淡淡道:“今日之诺,必当牢记。”

赵世扬双手接过,胤禟沉默与之碰杯饮尽,赵世扬仰头便喝,直挺挺跪下,嗓音都激动得发颤,“泰山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于是,两家议定,终于择了良辰吉日,送愿言出阁。

因是嫁与市井商家,又兼年龄尚小,故而婚礼格外低调简洁,与府里其他格格成亲的阵仗相比,实在是寒酸得有些过分。

愿言一派天真烂漫,浑然不知何为夫妻,只当是换了一处地方睡觉,白日依然跑到府上玩乐,若是想念,索性便在娘家歇下。展念与胤禟,曾与齐恒夫妇详谈,言明提前嫁女的心思,故而齐恒白月亦任由愿言往来,浑无拘束,权作女儿一般养着,倒也平稳和乐地过了两年。

直至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云板敲响四下,皇帝驾崩,诸皇子入宫。

也晴得了云敦的消息,急匆匆跑来,“福晋,先帝驾崩时,只有隆科多侍奉在侧,说是承了先帝口谕,立……立四阿哥为太子!”

“嗯。”

“九爷进宫这么久,还不见回府,不会、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展念淡淡望向窗外冷月,漠然拂去眼角些微泪光,“他只是想,弄个明白罢了。”

“明白什么?”

“无论愿或不愿,这江山,易主了。”

展念直等到斜月西沉,才终于等到胤禟回府。不知何故,胤禟浑身几乎湿透,脸色被冻得惨白,展念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拽至里间,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又取了毛巾替他擦拭,胤禟从始至终皆一言不发,展念瞟了一眼换下的衣裳,下摆竟有许多泥污,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你掉湖里了?”

胤禟仍是沉默。

“过会儿洗个澡,这样冷的冬月,千万不能染了风寒,都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瞧你今日这模样,可迷惑得很……”

胤禟猛地握住她的手腕,寒声问:“三百年后人?”

“……”

“你早知今日,才让小言提前出嫁,因为老四登基,我必不得善终。所以你让我立誓,无论去何处,都不能弃你,所以你说,‘君意已决,妾自从之’,所以每每提到白首终老,你都黯然神伤,”胤禟笑意悲凉,手上已是冰冷的颤抖,“是我忘了,原来,这一切在九福晋眼里,皆是荒唐大梦。”

展念转身倒了一杯热茶,塞至他掌心,“我……知道得并不多。”

胤禟抬手便将茶盏砸得粉碎,目光森然地盯住她。

展念垂眸望了眼地上的碎瓷,“世上最后烧制的龙泉青瓷,可被你砸了。”

“展念!”

“少年时的戏码,如今拿出来,可骗不到我了。九爷越是声色俱厉,越是中心不安,现在才想推开,晚了些。”展念抱住他,笑道:“‘生在一处,埋了也在一处’,这话,是谁说的?”

胤禟想推开她,展念只好使出从前的厚脸皮,偏是扒着他不撒手,嘴上更是不饶,“每次吵架你都这样,梗着脖子冷着脸,我哄你半辈子了,要不你也哄我一下?”

“为何应我?”胤禟的声音已有些飘忽,“阿念,你为何应我?”

展念不轻不重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为何?你心里,果真不知么?”

“只恨情深,如今方知。”

“你再说这话,可显得生分了。估摸时辰,我该随你进宫了罢?”展念将他向外推,“快去洗一下,满身的寒气。”

总算支走胤禟,展念唤了佟保和毛太,本欲细问这一身泥水从何而来,然而两人显然早被叮嘱,只垂着头缄口不言。展念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朝服麻衣穿戴整齐,坐在妆台前,细细对镜淡妆。

不多时,胤禟亦换了朝服麻衣,见展念尚在梳发,走上前,极其自然地接过竹梳,顺着她的长发缓缓而下,动作是多年养成的熟悉和温柔,展念有些怔然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不再年轻的面容,恍惚之中,却又分明看到另一张面容,十四岁的女孩对着古代的铜镜,满目惊愕,知秋在她身后取笑。

“笑什么?”

“我想起当年的自己,披头散发便去见你,被板着脸教训了。”

胤禟皱眉重复:“教训?”

“九爷的神情,实是正人君子。”展念从镜中含笑瞥了他一眼,“我随手取了一枚绳结束发,后来才知,原是蒙古公主赠你的同心结,倒被我唐突了。”

“你何曾与我客气过。”

展念扭头,“是么?我刚嫁来时,明明贤惠得体……”

胤禟轻拍她的发顶,“别动。”

展念立即温顺坐正,然而胤禟梳至一半,忽地不动了,望着掌中一缕乌发怔忡。展念心下疑惑,将那缕头发捧在眼前细看,不期荧荧烛光中,竟瞧见一丝花白,她愣了片刻,无奈一笑,镜中之人亦笑,眼角早已沁出细纹,“原来,我也老了。”

她沿着白发循至发顶,想将其拔去,胤禟却止住她的手,“不必。”

他爱她青春颜色,亦爱她岁月加身。

展念看向镜中的男子,初见尚是锦绣衣衫,恣意眉目,他执簪庆她及笄,如今已是粗麻素服,沧桑面容,他的心里,仍为她四季如春。

只叹朝暮匆匆,年岁短促,一生的路,竟已心照不宣地望见了尽头。窗外皓月当空,清辉将满,浑不知已换了人间,又是一场成王败寇的老旧大戏,有人成王,有人败寇,从此后,她与他,身如离舟,命似萍水。

“我们这样,可也算白首了?”

胤禟从背后拥住她,俯身闭眸,几乎虔诚地吻上她的白发。他已没有许她终老的勇气,半是玩笑的话语入了心,才惊觉皆是亏欠,当年那个笑言只要锦衣玉食的姑娘,早已认下一个落魄不堪的命途,以她素手,以她薄肩,为他留存一方温柔渡口,纵是渊海百丈,亦要陪他一往而深。

“阿念。”

作者有话要说:1.“南国”,本是小时候白月送给齐恒的香料,长大后齐恒将店里的某酒命名为“南国”。

2.“赵氏男儿,皆情深意长之辈”,是齐恒,是世扬,也是莫寻。

3.我才不会告诉你们小九为什么掉湖里。

第57章 江湖多风波

六宫麻衣,满城缟素。

康熙皇帝的梓宫前,吊唁者声嘶力竭地痛哭,宛如死了亲爹亲娘,相比之下,八、九皇子及其福晋的反应,便显得格外淡漠。

胤祀只携静宁例行磕头祭奠,礼毕便起身离去。依长幼次序,展念与胤禟上前叩拜,始终在堂前跪得笔直的四皇子胤禛回头,万分悲伤的面容之下,竟也透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九弟,何以竟不下泪,毫无哀戚?”

胤禟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神色清冷,“四哥误会,我帕俱湿矣。”

胤禛瞥着全然干净的锦帕,“何处有泪?”

“干了。”

“全无痕迹?”

“四哥倒希望有迹可循?”

展念听出胤禟是在讥讽胤禛继位非正,心下不由好笑,余光却望见跪于另一侧首位的德妃闻言一颤,本已苍白的脸色更见苍白。德妃为四阿哥生母,亦为十四阿哥生母,康熙晚年偏重胤祯,朝野上下,皆以为老皇帝欲传位给十四阿哥。不过,四阿哥胤禛即位,德妃依然坐享太后,此番这不合时宜的一颤,倒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展念尚未想完,便见几个宫人抬了软榻而至,榻上竟是已病了数日的宜妃。扶苏搀着两鬓斑白的宜妃,缓缓走入,宜妃的一双眸已是老迈浑浊,早非展念初见时的艳丽颜色,却依旧是凛然不可侵的神情,她一直走到棺木旁方才停下,抬手轻抚,对周遭的人事皆已不闻。

堂上诸人皆跪,唯独宜妃站在棺木旁,似笑似叹,“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不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不见狡童……”

……

“娘娘初入宫时,不得恩宠,无事便去御花园游冶弄箫,一日正吹‘山有扶苏’之曲,不巧皇上听了,从山石后转出,笑问娘娘:‘谁为子充?谁为狡童?’,娘娘也不起身,仍坐在花树柳荫之下,答道:‘谁迟迟不至,三心二意,谁便是狡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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