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90)

“前儿我得了一件汉服,送礼的说,颜色唤做‘晴山蓝’,可惜我穿不得太过素雅的衣服,老八说你年轻时偏爱蓝色,若送与你,一定好看。”

展念更是吓了一跳,“八爷?”

静宁手上不停,神色不变,“草原上的事儿,我家老八跟我说了,没想到他从前,这么不厚道。”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可见他心间坦荡,亦信你心间坦荡。”

静宁终于停下手,叹了一口气,“自从……以后,他想了很多。”

展念默然半晌,“多思无益。”

“他不过是巡视途中提前回京祭拜母妃,怎么就出了事。他千挑万选的两只海东青,到了皇阿玛手中奄奄一息,皇阿玛觉得不吉利,觉得我们有意诅咒他,一时愤怒,我明白,可那两只鹰一路运送,经手多少人,凭什么查也不查,硬生生将罪名安下?”

“皇阿玛……老了。”

“都说人越老越心慈,可谁家的阿玛,在儿子刚刚祭拜完额娘以后,便骂他‘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少时任人欺辱的八皇子,走到朝野赞颂的‘八贤王’,背后无数血泪,皆因不堪践踏,偏偏践踏得最狠绝的,是他的阿玛,他的皇阿玛。”静宁越说越难自持,狠狠坐在小榻上,“四十七年,二阿哥被废,皇帝早已昭告天下,是因大阿哥魇镇之故,削爵幽禁了这些年,如今却说是老八谋害二阿哥,‘自此朕与胤祀,父子之恩绝矣’,哼,谁稀罕他么。”

展念拍拍她的肩,“不稀罕便不稀罕,可在人前,千万收敛。看,好看么?”

静宁随意瞥了一眼,不由凝滞半晌,复将她推至妆台前,“我新学了汉家女儿的垂鬟分肖髻,正配你这身打扮。我家老八还不收敛么,结果呢,前年正月,反被斥责‘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将府上所有的银米都停了。”

“痛痛痛,八嫂切莫迁怒我的头发。”

“去年他休养在畅春园中,伤寒数月,几度垂危,就因皇阿玛回京路过,怕他死了冲撞圣驾,便要移回府里。所谓兄弟手足,或推波助澜,或唯唯诺诺,竟只有九弟激切阻拦……”

“可最终,还是没能拦下。”

“老八醒了以后问我缘故,我说是皇阿玛下的口谕,让诸皇子议奏,四阿哥最先附和,其他皇子也没反对,只有九弟愤怒不允。老八又问,奏闻以后,皇阿玛如何反应,我……我都开不了口。”

因为,皇帝说的是,“若欲移回,断不可推诿朕躬”。

不仅是生死不问,更是连一星半点的责任都不想承担。

“老八见我沉默,就笑了,他问:‘皇阿玛是否说,尔等议定移回,如有不测,与朕无关?’”静宁说着说着,蓦然便淌下两行泪,“小久,那是我第一次,痛恨他的聪明。”

展念回身给她拭泪,笑道:“泼辣横行的八福晋,怎么越活越爱哭了?”

静宁恶狠狠地用一双泪眼瞪她,“不许告状。”

“等会儿眼睛肿了,看你怎么圆谎。”

静宁却想起自家夫君当日的笑意,她知道,于他而言,那才是真正的“父子之恩绝矣”,看透了世态炎凉,一颗心终于寂如冰石,从此只剩君臣,再无父子。他承受了那样脏污的话语,那样薄情的对待,竟连丝毫的皱眉也无,只慢慢握住她的手,如往昔温存风雅。

“阿宁,是我误你。”

作者有话要说:《清实录康熙实录》:

辛巳。上驻跸汤泉。因允禩卧病在畅春园路傍园内、降上谕曰将允禩移回家中之处、著诸皇子议奏。

皇四子欲移允禩回家。问及诸皇子、俱说应当移回。

惟允禟愤怒云、八阿哥今如此病重、若移往家中、万一不测、谁即承当。激切拦阻。

将欲移允禩之事奏闻。上又降上谕日云、八阿哥病、极其沉重、不省人事、若欲移回、断不可推诿朕躬、令其回家。

诸皇子议云、八阿哥允禩、见今病势、虽未至于十分沉重、然已甚笃。倘有不测、允禩见驻之处、乃皇父经由之御路、所关非细。理应移回。一面奏闻、一面即将允禩移回家中。

(“惟允禟愤怒云”那段帅到我了,这什么宝藏男孩)

顺便,“生年既已苦,何必自为缚”的小诗,老八知道不是五阿哥的画风,定是同养于太后膝下的玖久手笔,所以记了很多年,在某次和展念的谈话中(详见2-5),下意识说了一句“生年既苦,何必作茧自缚”。小九用“未知生,焉知死”怼先生,其实这话是老八教他的,所以准确来说,玖久和老八也算遥遥共鸣了一次,可惜有缘无分。

第55章 今日乐相乐

静宁和展念从里间走出,外间的两人俱是一愣。

眉目淡扫,发髻轻挽,宽袍广袖的汉家衣裙,宛如风清月白,晴山微蓝,似乎只有如此风雅的样式,才堪配女子极尽清致的光华。

胤祀目色有半晌的恍惚,似是这一身蓝衣,让他忆起许多旧事,他起身长揖,“从前,是我做错。”

胤禟连忙止住他,“八哥言重了。自小到大,我闯出无数祸事,皆是你替我周全善后,兄弟之间,不必如此。”

胤祀逸出一丝笑,“九弟总记着别人的好,而我,先提防别人的恶。”

“当年,是我怯懦自私,为求锦衣玉食,刻意攀附,若论做错,错的又何止八爷一人呢?”展念微微眨眼,“早知今日,所谓锦衣玉食,还是九爷靠得住。”

静宁伸手便要拧她,“市侩小人,无赖嘴脸!”

“那我再加个横批,”展念一本正经,“‘大清皇商之妻’。”

“你羞不羞!”

“我有钱,我骄傲。”

胤祀含笑摇首,对胤禟道:“阿宁这性子,怕是要带坏九弟妹。”

“无妨,她本也不省心。”

展念被静宁追着乱跑,甫一踏出房门,便迎面撞上一人,“忆岚?”

十皇子胤挽着继福晋,从后头慢悠悠踱来,“八嫂和九嫂又打起来了?”

忆岚本是胤祯的侧福晋,自从十四皇子正室病殁,凡有宴席往来,胤祯皆带她同行。忆岚对她一笑,随着胤祯先行向胤祀、胤禟见礼。胤依然大咧咧地落在外面,“九嫂这一身打扮,啧啧啧,方才晃了眼,还以为是撞见了什么天仙。”

展念无奈看他一眼,理了理鬓发衣袖,迅速回到胤禟身边,端出些正襟危坐的气度,与诸人见礼问候。

胤祀笑道:“我这府邸素来冷落,今日倒稀奇,宛如约好一般。”

“八哥,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难得凑齐,不如索性开个宴,烫上几壶酒,我们大吃一顿,且醉今朝。”

“十哥还是这样,上回在我府上,也吵着开宴喝酒。”

胤祀沉吟半晌,“未尝不可。”

静宁随即附和道:“不如,我开一个临水的花厅,再吩咐厨房做几道好菜,上几壶好酒,不让下人伺候,咱们敞开了聚一场。”

胤嚷道:“八哥府上哪有什么好酒,照我说,还得从九哥府上搬出几坛,教他放放血。”

展念忍俊不禁,“九爷早不饮酒了,哪里听来的胡话。”

“九哥成日醉在酒窖里的时候,九嫂没嫁来呢,自然不知道。前月你们家弘暲可说了,府上发现不少好酒,九嫂还瞒我。”

“九哥,再不搬来,十哥今日定不放你了。”

胤禟无奈,只得唤人回府开窖,静宁已打点了一处小榭,引众人前去落座,竹案木榻,天光水色,夏日里最是心旷神怡。因彼此相熟多年,也不讲究男女避席,不过四张竹案相对排列。

因遣退了下人,忆岚便亲自煽风炉烫酒,静宁卷起袖子便要上前,胤祯却制止道:“阿岚烫的酒,香气馥郁不散,八嫂尽管品尝便好。”

胤祀一笑,“十四弟这话,可是对牛弹琴了。”

静宁不以为杵,“无论品类、温凉,终归是酒味,你们那些讲究,我可弄不明白。就像小久,成日摆弄什么绝世名琴,我却听不出半点分别,只觉又闷又困又焦虑,小言却说爱听你们琴箫合奏,要我说,箫声也刺耳,仿佛压不住棺材板似的,唉。”

一席话讲得众人都笑倒,展念摆手道:“快去坐好罢,成日丢人现眼。”

静宁坐在胤祀身旁,甚直白,甚无辜,胤祀抚了抚她的发,温言道:“阿宁说得不错,琴箫为乐中连理,奏曲时往往不分,互补长短,彼此成全。若是配合默契,水平相当,实为人间绝妙,闻之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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