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89)

展念不甚在意一笑,起身为他二人添杯续茶,“我偏爱他一腔孤勇。”

“你啊。”胤祺无奈,“早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将这些话放在嘴边。”

胤禟瞥她一眼,淡笑道:“近墨者黑,五哥莫怪。”

“小九,罢手吧。四十七年一废太子,五十一年二废太子,这其中人命不下百条,抄家流放不计其数,八阿哥已再无复起之望,你又何苦一路走到黑呢?虽说眼下,十四阿哥圣宠正盛,可想想二阿哥,想想八阿哥,小九,古来成王败寇,你可懂得?”

“五哥,我虽有争权之心,今日之事,却并非为了结交笼络、妄搏虚名。”

胤祺叩着桌面,“我信你,皇阿玛可信你?一众臣公可信你?”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万一事败,你让额娘何以自处?”

“五哥在,额娘便安好。”

胤祺指着展念,“那玖妹妹呢?小言呢?”

“胤祺哥哥,从前学堂布置过一道课业,先生问:‘人之一生,譬如蜉蝣朝暮,既知必死,当如何立命?’我趁你午休,换了答卷,害你挨了一通好骂,你可还记得我写了什么?”

“生年既已苦,何必自为缚。但行心上路,莫问归何处。”胤祺失笑摇头,“你不知,那是小九入学的第一日,先生以此问之,他反倒搬出孔夫子的‘未知生,焉知死’为我辩驳,指责题目不当。”

展念侧目,“入学第一日,便可引《论语》?”

“八阿哥入学早,小九时常往他那里去,勉强学了几句罢。”

“五哥,你的来意,我已知晓。”胤禟起身,临水负手而立,声音清淡却不容转圜,“可这二十年间,将身家性命交予八哥、交予我的,早已数不清,若我不争,来日江山易主,这天下,可能容得他们?”

胤祺亦起身,神情有些焦急,“他们既选了,便该知后果。”

“是,我既选了八哥,便不惧将来。他胜,我俯首为臣,他败,我与之同归。”

胤祺自知劝不动,又想劝一劝展念,“玖妹妹,你素来拎得清。”

“自然。”展念扬起笑意,“世上的路,选了,便只能往前,怎还能退回去,宛如从未走过一般?倒是胤祺哥哥关心则乱,拎不清呢。”

胤祺怔然良久,“虽早知答案,然而见你二人身陷罗网,终归无法袖手……罢了,是我多此一举了。”

展念目送他叹息摇首,拂袖而去,心间很是五味杂陈。胤祺这样的性格,竟能主动登门,谈及朝堂中事,可见眼下危局,已到了何种地步。她走上前,与胤禟并肩立于小榭,胤禟牵住她的手,“阿念,你怕么?”

“你选八爷,我选你。”

展念深情款款的目光尚未收回,弘旷便急匆匆跑来,“阿玛!姨娘!五妹妹在账房不肯走,秦管家好说歹说了半日,实在没法子,让我赶紧来搬救兵。”

展念连忙整理好表情,“她不是去齐眉客栈了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世扬兄说,他本与五妹妹打赌,估算府上一年开支,各自算好,便来找秦管家求证,谁知五妹妹瞧着瞧着,忽然就伤心了,闷在账房里,什么话都不讲。”

“赵世扬。”胤禟冷哼,“又是他。”

弘旷面露期待,“阿玛终于要收拾世扬兄了吗!”

胤禟看了他一眼。

弘旷一个哆嗦,抬腿便溜,“额娘等我吃饭呢,不孝子先行告退。”

展念跟着胤禟向账房走,忍不住啧啧称奇,“小言这崽,不愧是你女儿啊。三四岁的时候,成天学府里人说话,多少方言无师自通,还头头是道给你总结什么发音、什么遣词造句,好容易拉扯大,又成天往齐恒白月那里跑,非要看人家算账做生意。”

胤禟再次冷哼,“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展念正色看他,“三十多的人,能不能稳重一点?”

“她七岁了。”

展念莞尔,“怎么,七岁便要授受不亲了?真论起来,弘旷他们,不也与小言男女有别,可平日玩闹,你何曾干涉半分,说白了,你就是不待见世扬。小孩子脾气相投,关系近些,寻常得很,我七岁的时候,周围不知多少男孩子,连递情书的都……”话至一半,展念忽觉哪里不对,急转直下地住了口。

“一个两个,便气我罢。”

“九爷,妾知错。”

“何处错?”

“没能生下一个像我的女儿。”

“……”

谈笑着已至账房,秦管家颇为不安地立在外头,“赵公子也在里间呢。”

展念颔首一笑,“没事,您先去忙罢。”

账房的门半开着,展念蹑手蹑脚靠近,胤禟一把拽住她,皱眉问:“你偷听女儿的壁角?”

展念诚恳地抬眸,“我只是想学习,世扬每次怎么把愿言哄好的?”

胤禟默然片刻,比她先一步偷听去了。

愿言攥着一本账簿蜷缩而坐,赵世扬看了半晌,并不说话,只在她身旁坐下,如出一辙的姿势,如出一辙的沉默。两个孩子僵持良久,始终闷闷的愿言开了口,“你做什么?”

“你又在做什么?”

愿言别过脸,“奇奇怪怪。”

赵世扬叹了一口气,“言妹妹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世扬哥哥笨死了。”

“是啊,如英姐姐远嫁以后,言妹妹难过,我可没救兵搬了。”

“……”

赵世扬翻了翻案头的账簿,“如英姐姐最厌烦这些,每每都不肯碰,说是学了管家算账,便只能做小院子里的黄脸婆,可巧,皇帝让她嫁到蒙古去了。”

愿言红着眼睛不说话。

“如英姐姐一直说,想去一个无边无际的地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厄鲁特旗远是远了些,可听说那个郡王很是喜欢姐姐,言妹妹反倒不开心呢?”

展念终于悟了,愿言此番突如其来的情绪,皆因睹物思人之故,看到账簿,便想起远嫁的如英,那是她小小人生的第一场离别,自是刻骨铭心。

愿言哭了,“英姐姐那么好,他敢不喜欢!”

“我爹说了,总会有离去的人,也总会有陪伴的人,言妹妹,不要怕,笨死了的世扬哥哥还没走呢。”

愿言埋着头,“不许走。”

赵世扬走到愿言面前,伸出小拇指,笑道:“拉勾。”

“嗯。”

展念在胤禟即将发作之前,连推带搡将他扯走,“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胤禟微微眯起眼,“阿念。”

“怎么?”

“引狼入室。”

“你默许世扬随意出入,默许他与弘晸他们一同读书,甚至教他经商之道,难道不是存了私心么?”

胤禟淡淡瞥她一眼,每回见到那个飞扬恣意的孩子,也许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眼底下意识露出的怅然和欣悦。往往,瞧着瞧着,她便会开始走神,仿佛透过他,看见了从前的一位故人,和那位故人本该拥有的人生。

自是有私心,可他的私心,非为愿言,而为她。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收拾一下,我们去探望八哥。”

胤祀虽是病容,然而一袭玉色锦衣,临案执卷的模样仍是赏心悦目,身形清减不少,却更显风姿卓然,静宁立在一旁,正续茶添香,见到展念与胤禟,忙丢了香匙上前,“小久,你怎么又胖了?”

展念拔腿便往外走。

静宁拉住她,笑得花枝乱颤,“还是这么听不得实话,哈哈哈哈哈哈……”

展念淡淡看她,“八嫂,不要笑这么大声。”

胤祀支颐而望,含笑而唤:“阿宁。”

静宁敷衍地掩了掩口,“走走,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唉,我们年纪大了,被嫌弃了。”

“我没有。”

静宁侧目,“你这神情,和九弟一个模子拓下的罢?赶明儿如英丫头生个一男半女,你就是奶奶辈的人了。”

展念很焦虑,三十出头的年纪,在现代尚是美貌与风韵并存的女子,在古代竟已沦落成含饴弄孙的老妇人。如英和琇莹皆已出嫁,如云也开始议亲,想到不久,便可能有一个小家伙唤她“外祖母”,心里不由一阵惊恐,只盼如英和琇莹晚些生娃才好。

静宁将她带至里间,便动手要扒她的衣服,展念吓得跳开一步,“姑奶奶,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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