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85)

展念走近,不期瞥见案上的书册,竟是她当年送给钟玉颜的《陶渊明集》,不由目瞪口呆,“你何时也喜欢陶诗了?他的诗文虽好,也不至于感动到哭吧。”

钟玉颜冷冷道:“不喜欢。”

展念想了想,笑道:“那你便是想我了,睹物思人,可对?”

“……”

钟玉颜性子虽冷,但展念与她伴读多年,关系一直不错。然而此番,展念却察觉出她低落的情绪,遂收起玩笑的心思,“玉颜,有何心事,可愿说与我听?”

钟玉颜抬头看她,“你嫁人了?”

“是。”

“有孩子了?”

“是。”展念目色浮出暖意,“应当与你家的差不多大,改日我带她来。”

钟玉颜却骤然起身,紧抿的双唇似有无尽的怒意和哀戚,然而什么也没说,只径自掀帘而去,展念云里雾里地僵在原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愣了半晌,展念的目光又移上那本《陶渊明集》,她打开书册,循着泪渍的深浅而翻,原来钟玉颜方才读的正是《桃花源记》一篇,展念不知此文有何特殊,竟让钟玉颜哭得那样伤心,甚至特意避开了爹娘、夫婿和孩子,只在回门的时候,一个人默默流泪。

越往后翻,书页洇出的泪痕便越重,展念一直翻到《桃花源记》的末页,才终于找到钟玉颜合上书册前最后所读,其上犹有未渗的眼泪。因是结尾,书面大片留白,只有《桃花源记》的最后一句,淡淡印于其上,已有些氤氲不清。

“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作者有话要说:激情提问:有人知道“空有梦相随”的上一句吗!

第52章 万事无不尽

钟仪正悠然品茶,忽而钟玉颜闯入,也不顾厅内还有外男,直直走上前,“为何让我见她?”

钟仪“哟”了一声,笑道:“许久不见你这般脾气了,难得。”

“让她走。”

钟仪瞥了眼恍若未闻的九皇子,微咳一声,“你们相交数年,感情一向不错,这又是哪一出?”

话音未落,便见展念匆匆跑来,到得堂下,反而缓了脚步,一步步行来,唇畔甚至带着笑意,“子书,莫寻呢?”

钟仪一愣,“不是说过了么,云游四方,不知所踪。”

展念又看向钟玉颜,“玉颜也不知他在何处?”

钟玉颜抿唇,“不知。”

“他为你弹了一曲《凤求凰》,你却不知他在何处。”

钟玉颜闻言大怒,拾起钟仪的茶杯便砸,“司马相如奏绿绮,凤求凰,意不在宾客,而在帘后偷听的文君,你懂得什么!”

钟仪变了脸色,一声喝断:“玉颜!住口!”

钟玉颜冷笑,“她不该知道么?不该知道么?”

展念退了一步,“不可能……”

“你的琴,他教的,你的礼仪教养,是他求我们钟家的,你如今美满快意的人生,都是他一砖一瓦铺的路,借着兄妹情深的戏码,展念,你可觉心安理得?”

钟仪怒道:“你疯了!”

钟玉颜漠然转身,“是,我疯了,因为我演够了。”

“子书,莫寻呢?”

面前的女子笑得淡然,然而一双眼分明已红,钟仪张了张口,“我……不知。”

展念俯身,轻笑出声,“我今日,读到一句有意思的话。”

“什么?”

“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赵阿离!你去哪里?”钟仪急匆匆起身,“坏了,坏了。”

展念推开小院的大门,正与张三修补屋顶的铭远最先看到她,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院中晾晒药材的吴以忧和叶清荷回头,见了展念,亦震惊良久。

展念径直走到吴以忧面前,笑问:“半年?”

吴以忧反应过来,干笑几声,“误诊,误诊。”

“紫草,是他给我下的,对么?”

吴以忧的笑僵住。

展念环顾院中诸人,忽然觉得好笑极了,“这么大一个局,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对么?”

回应她的,只有心照不宣的沉默。

“莫……寻哥哥呢?”

吴以忧抹了抹眼睛,“老娘行医这么多年,头回给人看错病。”

“你当时,不是哭我,是在哭他,对么?所谓半年,不是我,是他,对么?”

吴以忧移开目光,“别问,我亏心。”

“寻哥哥呢?”

终于是叶清荷不忍地开口,“赵公子还住在那里,等着姑娘呢。”

展念转身,重新回到赵宅,鹦鹉小花见到她,又扑腾着翅膀叫唤起来,“莫寻!莫寻!”

展念在小园绕了一圈,停在一株松树下。

……

“莫寻你看,满园花花草草,这棵松树好生突兀,要不拔了算了?”

“松为乔木,岁岁常青,何处不好?”

“书中有云,‘古之葬者,松柏,梧桐,以识其坟也’,苏轼亦云,‘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多不吉利。”

“阿离。”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了。”展念俯身捡起一枚小小的松果,“松树看似淡泊清逸,可结出的果子却这样千疮百孔……哎哎我想到一个好名字,‘恋人心’,像不像?”

“《广陵散》,弹一遍我听。”

“师父我错了!”

……

松为乔木,岁岁常青。

钟仪和胤禟找到她时,正见女子跪坐在地,刨着树下的陈土,挖出的坑不大,却极深,女子的手已被砂石磨得鲜血淋漓,神色却极其冷静,钟仪吓得魂飞魄散,“赵阿离!!!”

胤禟已冲上前,制住她的手,“阿念。”

展念抬头看他,“你也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

胤禟默然。

展念又看向钟仪,“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不过没关系,我找得到他。”

她拂开胤禟的手,继续专注于面前已然狼藉的泥土。

……

“‘少宫’为所爱之弦,古语云,‘琴者,情也;琴者,禁也。’姑娘已然懂其情,可愿随我学其理?”

“师父,我叫阿离。”

“我是你收的第一个徒弟吗?”

“是。”

“会是最后一个吗?”

“会。”

“不要死。”

“你我相识多久?”

“嗯……小半年?”

“我家住何方,姓甚名谁?”

“不知道。”

“信我,你可知后果?”

“我心甘情愿。”

“你身上到底还剩多少钱?我们不会半路穷死吧。”

“……管够。”

“别人收徒弟,都是徒弟孝敬师父,莫琴师收了我,可要亏死了。”

“嗯。”

“你不曾放弃那时的我,我亦不许你放弃自己。”

“莫寻……”

“阿离如何,为兄都喜欢,但望你心似我心。”

“莫寻。你怎么才来啊。”

“我来迟了。”

……

展念忽触到一角琴木。

她的动作顿住,终于,慢慢拂开其上的泥土,琴漆已经剥落,但木身是她与钟仪选了许久的良材,纵然埋入土中,也可数年不腐,摸索半晌,展念识别出了熟悉的刻痕。

“落”。

当年,她为琴铭苦思许久,遂从钟仪的书架上取了一本词集,选中一句自认极美的话——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钟仪见到那角琴木,崩溃地上前,用力将她推开,“他都死了三年了!你以为你在挖什么!你挖出来的,只能是累累白骨!”

展念跌入谁的怀中,却只想继续将那张琴刨开,她不在乎是累累白骨还是什么,她要找他。忽然一枚细小松果砸下,轻巧在她腕间一触,展念迟钝地低头,手上一条长命缕蓦地刺入眼中,温润的玉石双面刻雕,是清淡而入骨的“寻”字,十数年间,不曾有片刻离身。

但望你心似我心。

……

曲终,莫寻抬眸凝视她,素来清淡的面容竟浮出笑意,那是展念不曾见过的真切和温柔,如江南煦煦的春光,在碧河上泛起说不尽的暖色。

“阿离,去罢。”

展念无端有些哽咽,她乖巧地俯首,“寻哥哥。”

此去,便是今生今世,最后一面了。

展念缓缓对上他含笑的眉眼,九年的时光倥偬而过,她只想再次镌刻他的模样,他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渡口,安稳停泊,从无风雨。她盼他此生美满,余岁长宁,入目皆是春和景明,一碧万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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