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舀起一勺送至愿言嘴边,淡笑道:“再不吃,阿玛又要被额娘数落了。”
愿言似乎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立马张口吞咽。
展念:“……”
愿言:“阿玛,乖,不骂。”
胤禟再舀起一勺,循循善诱道:“愿言也乖。”
“胤禟,你有没有觉得,小言可能是语言天才?”
胤禟抬眸,“我一岁时,已能背诗。”
展念搂紧了愿言,内心很是凄凉,“我就知道,这崽一点都不像我。”
“还是像的。”
“哪里像?”
胤禟沉吟半晌,“毕竟她一岁了,话都说不全。”
愿言格格笑起来,拍着手道:“额娘,笨!”
展念对于愿言更亲近胤禟的事实,早已放弃了挣扎。毕竟论细致、论温柔、论耐心,她确实不及胤禟,单单喂饭一事,她每回都有按住愿言强灌下去的冲动,而胤禟却始终慢条斯理,妥帖安抚,怨不得愿言喜欢。
展念又想起一事,“今早如英给她庆生,送了一只小风筝,谁知小言拿着风筝,半晌都不说话,如英一顿好哄,终于开口说不喜欢风筝的颜色。如英当场重新上色,这才高兴起来。我看小言这性子,长大了肯定像你。”
“什么性子?”
“别扭,嘴硬。”
胤禟面色微沉,“我没有。”
愿言也沉了小脸,“没,没有!”
展念笑得绝倒。
“福晋,齐公子和齐夫人来了。”
“快请。”
齐恒和白月刚踏入归来堂,赵世扬已迈着小短腿蹭到展念身边,展念不由一阵欣慰,“几日不见,世扬又长高了。”
齐恒携白月行了一礼,“店里有些事耽搁了,今日是小言生辰,早该来的。”
白月将贺礼交与也晴,瞧见床榻上各色物品,笑道:“小言可抓了周了?”
“吃完便抓。”展念微微低头,看向赵世扬,“世扬,周岁抓到什么好东西了?”
赵世扬晃了晃脑袋,“算盘!”
“还有呢?”
“铜钱!”
齐恒摇头而笑,“本指望他读书做官,如今一看,怕是难了。”
赵世扬被床榻上的各色物什吸引,径自跑去瞧了。榻上不仅有笔墨纸砚,吃食玩具,还有首饰、花朵、胭脂、绣线等物,赵世扬大感新奇,却只立在榻边,并不伸手捣乱。
这厢愿言吃完,展念便抱了她放在床榻上,“喜欢什么,自己抓。”
愿言茫然地看着周围五花八门的东西,十分地不知所措,忽然之间,却闻到一阵幽微清隽的香气,她本能地循着那阵香气而去,伸手抓住一个小小的香囊。
房中诸人,忽然都静默了。
赵世扬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香囊,又看了看榻上拽住他不放的小女孩,不明就里地抬头,澈澈童音带着几分控诉,无比响亮地回荡在刹那沉寂的房中。
“她抓我。”
第51章 空有梦相随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朗朗背完全诗,却没有得到例行的夸奖,愿言闷闷地嘟嘴,“额娘,不理我。”
胤禟俯身摸摸女儿的脑袋以示嘉奖,展念这才回过神,十分捧场地鼓掌,“不愧是小言,一岁半就能背这么长的词,额娘十八岁才会背呢。”
愿言将小手背在身后,“哼。”
展念当即向胤禟求助,“你女儿又闹别扭了,你看着办。”
胤禟沉吟片刻,“如英呢?”
“如英带着琼华去隔壁八贝勒府了。”展念想了一瞬,蓦然一笑,“其实,小言这脾气,除了如英,赵世扬也能治。”
说来也奇怪,每回愿言闹情绪时,如英都能牛皮糖一般黏住她,坑蒙拐骗乱哄一气,直到愿言招架不住为止,而赵世扬虽没有如英那般能说会道,但却神奇地知道怎样让愿言高兴,似乎光凭直觉就能猜中她的心思。
胤禟脸色一冷,森森地说:“不用。”
愿言趴在胤禟膝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殷勤地将他望着,“要世扬哥哥。”
胤禟揉了揉她的小脸,“世扬哥哥和阿玛,选一个。”
展念:“……”
愿言:“……”
胤禟的神色依旧十分和善,“选。”
展念拍拍胤禟的肩,“你女儿周岁的时候,不是已经选过了么?当爹的人了,怎么越活越回去,同小孩子争风吃醋。”
胤禟瞥了她一眼,“哼。”
展念对着各自别扭的父女,分外头大,思来想去决心先把大的哄好,遂凑近胤禟,款款道:“小言不选你,阿念选你。”
“我都要。”
愿言附和,“我都要,也。”
展念默了一瞬,扬声道:“也晴!立马把如英给我叫回来!”
胤禟看着愿言,皱眉道:“没学到你额娘半点好处。”
“额娘,像英姐姐,会说、说,甜蜜话。”愿言板起一张小脸,“额娘,哄阿玛,愿言,不哄。”
“哎哎刚刚那首词背到哪里了?要不我们接着背?”
胤禟不冷不热道:“世扬哥哥能否入府,阿玛说了算。”
愿言偷偷看他一眼,抿着小嘴不说话,挣扎片刻,又偷偷看一眼,再挣扎片刻,终于伸出一只手,攥住胤禟的袖口,慢慢摇了几下。
胤禟面色稍霁,问道:“想去姑苏么?”
“姑苏是哪里?”
“词里的地方。”
“风荷、轻舟、芙蓉浦?”
“嗯。”
展念扯住胤禟,“姑苏?!”
“苏州织造与两江总督所奏市价悬殊,上供御品所支银两过费,皇阿玛不日离京行围,命我暗往江南查访,对外只称随侍。”胤禟淡淡看了她一眼,“为掩耳目,可带家眷随行。”
“皇阿玛断不会主动提此,定是你想着我。”
胤禟移开目光,“随口罢了。”
展念抱住他,轻声道:“谢谢。”
因是暗访,胤禟只带了佟保、毛太两个内监并护卫乌雅图,展念抱着愿言,带了也晴和两个老嬷嬷,扮作寻常人家出游,登上大船,沿运河一路而下。秋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展念默然立在船尾,看两岸霜树掩映,倦鸟还巢,风中沁出些许凉意,她握紧船舷,俯身咳嗽几声。
一件薄裘已迅速覆上她,胤禟轻轻转过她的身子,熟练而温柔地替她系好衣带,展念垂眸看得有些出神,笑道:“当年,你连替我掖被子都不会。”
胤禟揽过她,“陈年旧事,竟这样记仇。”
“那是你第一次照顾我,当然记得清楚。”
“于我而言的第一次,是帮你清洗伤口。”
……
“我来。”胤禟简单净了手,吩咐帐外小厮另换一盆水,一手轻托她的手臂,一手食指蘸水,缓慢轻柔地将血迹涂开。
展念注视着胤禟,“你可真有耐心,这样洗很费时间的。”
朝阳透入帐内,浅金色流光里,胤禟弯着腰,身形不似往日挺拔,却透出难言的温柔。神情冰冷却专注,如同艺术家打磨着自己的艺术品,一丝不苟,心无旁骛。展念怔仲半晌,低头轻笑。
……
“你当时很温柔。”
胤禟摇头而笑,“心里没底得很。”
“有何可紧张的?”
“怕弄疼你。”
展念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巧一吻,“丢了你九年,我很抱歉。”
“九年,你可曾听闻我的消息?”
“朝堂之上,八爷正春风得意,江湖之中,你又整顿各处贸易,百姓时常说你好,我都听到了。”
胤禟一笑。
展念却觉得他笑意古怪,试探道:“难道,那些年你锋芒毕露,是因为我?”
“我找不到你,只好出此下策。”胤禟抚上她的鬓发,“你逃不开我,便不会忘了我。”
展念鼻尖一酸,“不会忘的,今生,来世,我都不会忘了你。”
“来世可不许逃了。”
“那你要记得寻我。”
“何处寻?”
展念在他掌心写下“念”字,“记住我的名字,便够了。”
念,常思也。以心为底,今生今世,不可忘怀。
胤禟神情微动,正伸手,却听一声稚嫩的童音嚷道:“阿玛!”
愿言蹬蹬跑来,也晴紧紧跟着,愿言挤到展念和胤禟之间,别扭地抬起小脸,别扭地开口:“抱愿言,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