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曾与臣笑言,他今日一切,不过自作自受,可,九爷真的错过么?
你心里有苦,他心里又何尝不痛。
胤禟,你手上沾的,是谁的血?
展念瑟缩在他的怀中,哭得断断续续,“我从来没有为你想过,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为你想过……我为什么,为什么能说出那么恶毒的话……”
胤禟轻轻捏住她泪痕满面的脸颊,声音温柔如叹息,“因为,你爱我。”
展念再也说不出话,紧紧依偎在他身边,只顾放声大哭。
胤禟捧起她的脸,满目心疼,“阿念,别哭了。”
展念仍是控制不住地抽噎。
“你再哭,我可不能静养了。”
展念立时屏住了哭声。
胤禟低笑,牵动胸前的伤口,忍不住一阵咳嗽,“还是那个傻丫头啊……”
展念凶他:“不许笑!”
胤禟轻敲她的眉心,熟悉的动作让展念心中又是一痛,她抬眸看他,分明是当年的温柔和张扬,他问:“完颜氏告诉你了?”
“嗯。可是在那之前,我就想告诉你,前尘往事,我不在乎了,我只要你。”
胤禟的眸色一瞬恍惚,“为何?”
“那把剑刺来的时候,我才醒悟,这世上,再没有比你好好活着,更让我开心的事了。”
胤禟目光落上她肩头淡淡沁出的血色,骤然痛得一缩,“很疼吧。”
展念枕在他的耳畔,“是很疼,但总不会比失去你更疼了。”
“我没能护好你。”
“郭贵人去世那天,你第一次带我进宫,我随着佟保跪在殿内,偷偷抬头看你,心里一直想,为何我只能在你身后,而不能在你难过之时,上前与你并肩,光明正大握住你的手。”展念微微一笑,“胤禟,我不是那个总要依靠你的姑娘了,往后风雨再大,有你一半,便有我一半。”
“可我,舍不得。”
“我招架不住刀剑,但是……”展念说至一半,忽转了话题,“你虽视物不便,却也将我护得很好。”
“说来古怪,最近几日,纵然身处黑暗,亦能辨得人影绰绰。”
“说来简单,你以为,我为何不准你挑食,你以为,你病的那段时日,喝的都是什么药。”
“阿念,你……”
“向民间庸医学的方子,怕没有效果,说出来反教你失望,便瞒了许久。”展念语气不掩轻快,“明年除夕,要陪我看星星哦。”
“今年呢?”
展念打了个哈欠,脱去外袍,滚到床榻里侧,“累了,睡觉。”
胤禟慢慢摩挲着她的鬓发,展念却忽然想到一个十分要紧的问题,爬起身凑近他,“你去落月轩的时候,怎么过夜?”
胤禟失笑,“夫人今日,可爱得紧。”
“你不要转移话题!”
“在外间,站了一夜。”
“站着?站着怎么睡?”
“凡有响动,我必警醒,本也睡不着。”
“还是这样么?我以为你改了……”
胤禟在她脸侧一吻,低声道:“因为,在我身边的,是你。”
冬月尽,春风又至。
小厨房油烟弥漫,如英踩着小凳子,有模有样地学做肉圆,不住嗅着汤底的味道,哀嚎道:“好香啊,为什么阿玛天天都能吃到姨娘做的饭菜啊!”
展念忍俊不禁,“你吃得也不少罢?”
“我不是故意要来蹭饭的!”
“唔,你是有意的?”
“自从弘暲出生,额娘和刘姨娘都不理我了,如云嫌我吵,只肯去兆佳姨娘那里,唉,可怜如英没人疼没人爱。”
“过年才做的新衣服,几个月便穿不下了,上回你额娘还嘱咐我,叫你晚上少吃一点。”
“姨娘,我觉得,今年很不寻常。”
“哦?”
“除夕之后,阿玛和额娘,突然都对我和颜悦色起来,姨娘没感觉到吗?”
“嗯……”
“阿玛!”如英看见小厨房门口的人,迅速跳下板凳,张开手便要抱。
展念想抓住她,奈何她窜得太快,“哎哎哎你洗手了吗!刚做完肉圆,不要碰你阿玛的朝服啊!”
话音未落,如英的两只小油手已蹭上胤禟的朝服,“阿玛回来得晚了,咦,好像和平日穿得也不一样?”
展念哼了一声,“你阿玛封了爵位,晋了贝子,才换的新朝服,就被你弄脏了。”
皇帝复立二阿哥为太子,为求朝政平衡,大封诸皇子。因五阿哥胤祺为恒亲王,同为宜妃所出,胤禟便只得封贝子。
胤禟一笑,“无妨。”
如英弱弱收回手,“嗯,那个,阿玛,我今天给你做了肉圆哦。”
胤禟问她:“今天在这儿吃么?”
如英想了想,摇头道:“不了吧,额娘说,我总在阿玛跟前,会打扰姨娘说体己的甜蜜话。”
展念一个踉跄,“这话不像你额娘说的,倒像你说的。”
如英嬉笑着跑开,“我找如云去。”
展念略略俯身,替胤禟擦去朝服上的脏污,“去换身衣服,等开饭。”
“吃什么?”
“甭管什么,你没得挑。”
“阿念,”胤禟忽然抱住她,“你可知,你予我的,是怎样的美梦。”
是天色晦明时起身,她睡眼朦胧地醒来,替他将朝服一一穿戴整理好,又缩回被窝打盹的美梦;是归心似箭地回家,她一边吩咐府上事务,一边挽着袖子切菜生火,几个孩子围着她打转的美梦;是夜间相对而坐,她对谱调琴,偶尔停下问一句,明日春寒料峭,夫君可曾添衣的美梦。
女子依偎在他的怀中,伸手覆上他冰冷华丽的朝服,“我予你的,皆是微末寻常,但,到你老、到你死,此心不变。”
饭毕,展念在他的书架间挑书,正抽出一本,忽见书架的后方藏了一个物什,她凑近取出,竟是一个棋盒,不由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宝贝,怎么将围棋藏得这样深?”
“小丫头随手放的罢。”
展念将棋盘摆开,与他相对坐在临窗的榻上,“许久不曾与你下棋了。”
胤禟将各色商铺的账本放下,淡笑抬眸,“又要把我围起来?”
“我会了!”
胤禟执黑先落,展念亦随后落子,胤禟见她的起势,微微挑眉,“长进了。”
“我学闺阁礼仪时,最先学的便是棋。”
“你如今的行事,绝非寻常士绅之家教得出,姑苏……莫不是姑苏钟氏?”
展念微微一惊,“连你都知道?钟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胤禟执子轻敲棋盘,“姑苏钟氏,乃是我朝历代君王手中的一盘棋。”
“钟氏隐于小镇市井,既然效忠君王,应是不宣之秘,你又如何得知?”
“钟家的族长虽持身中立,但总有野心之辈,不肯置身朝堂之外。”
展念似笑非笑,“钟家……选了八爷?”
胤禟颔首不语,重又专注看向棋盘,黑白双子攻守相持,势均力敌,没由来竟浮起些微怅然,“终是变了。”
“棋逢对手,岂非人生乐事?”
胤禟一哂,转又释然,“也是。”
“当年我天真无知,但有些账,早该清算了。”
“你是指……”
展念神色淡淡,“我是如何小产的?”
此事亦是胤禟心上之痛,他闻言默然捏紧手中玉棋,“是该清算。”
展念微微倾身,揉了揉他的脸,笑道:“怎么一提此事,你便一脸罪孽深重?”
“……”
展念下榻,走至他的一边坐好,不由分说吻上他的侧颜,胤禟一僵,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然而下一瞬,展念已覆上他的手,温柔探入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你这呆子,什么时候才肯放过自己?”
胤禟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桌前一灯如豆,似是谁沉默却摇曳的心焰。
展念因明日要晨起赴宴,遂早早洗漱,取了一本晦涩的书册趴在床上翻看,权且当做睡前读物,正满目昏花之际,忽地灯火一暗,展念头也未抬,随口道:“你也睡这么早?”
“这三个月,辛苦你了。”
展念的眼皮开始打架,“不客气。”
胤禟觉得,她完全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只得更加直白地表示:“我的伤,已然无碍。”
展念快睡着了,“唔,那不挺好么?”
胤禟抽走她的书册,声音似有薄怒,“展念,你是九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