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76)

展念觉得情况似有蹊跷,便也屏退了众人,将完颜月领入内间,完颜月笔直跪在她面前,无论展念如何扶都不肯起身,展念不由皱眉,“你想说什么?”

“从我与九爷初识说起。”

完颜月素来守礼,听她第一次自称“我”而非“贱妾”,展念心下一窒,便在上首坐下,淡淡道:“好。”

“阿玛和额娘将我许给九爷时,我早有心上之人,年轻气盛,不肯就范,洞房那天,在袖中藏了剪子,想要以死明志,九爷第一次纳妾,被我吓了不轻,”完颜月嘴角扯出一个笑意,“那晚,九爷许诺,终此一生,以礼相待,必不做半分勉强为难之事。”

展念的手在桌上收紧,“所以,第二天,他便给了你管家之权。”

“九爷说,正因我于他毫无私情,方能处身公允,处事公正。”

展念冷笑,“那如英、如云呢?”

……

胤禟踏入落月轩之时,刘氏的脸色立即惨白,想挡住桌上的药碗。

“不必藏了。”

完颜月闭眸半晌,起身长跪,“贱妾不守妇道,请九爷赐死。但,此事与刘氏无关,还请九爷网开一面。”

“起来。”

完颜月岿然不动,面色坦然无惧。

胤禟皱眉,对刘氏道:“扶她起来。”

刘氏不敢不依,连拖带拽将完颜月扶起。

胤禟看着桌上的药碗,眸色有一刹的恍惚,竟似掠过痛意,“此药伤身,喝下去,你可知后果?”

完颜月惊愕抬头,“九爷此话何意?”

“你想要这个孩子么?”

完颜月嘴唇嚅嗫,半晌都说不出话。

“终此一生,以礼相待,必不做半分勉强为难之事,你可解其意?”

“贱妾……不解。”

“你不必向我恪守妇道,因我从未把你,把你们,看做与我有关之人。”胤禟拿起药碗,随手洒于屋外阶下,“府邸形如客栈,故而你们可随意出入。”

刘氏战战兢兢地开口:“九爷,不降罪?”

“你们于我无心,却不得已在此蹉跎一生,我只觉有愧。”

完颜月再次跪下,似是用了十成的决心,“这个孩子,我想要。”

“但你可知,生下来,只能认我为父?”

“知道。”

刘氏拼命拽她,“你疯了!这事万一被别人知道,死无葬身之地!”

胤禟淡淡道:“我以爱新觉罗之姓,在此立誓,凡你,你们所出,我必视若己出,至其身世,绝不向第三人提起。”

完颜月俯身叩首不起。

刘氏却将信将疑,“九爷……真的,全无私心?”

“私心?”胤禟自嘲一笑,“有。”

“什么?”

“我需要一个长子。”

……

展念僵硬地沉默许久,方艰难开口:“所以……如英,不是早产。”

“不是。”

“弘晸……”

“都不是。”

“刘氏奉茶时,手抖得厉害,便是这个缘故?”

“她不知福晋性情,自然害怕。”

“他为何,需要一个长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九爷若无所出,便保不住和福晋的婚约。”

静宁嫁给胤祀多年,因无所出而当庭遭斥,若非胤禟有子,皇帝又怎么可能因为儿子的一厢情愿,便不退婚另娶?胤禟固然有自己的私心,可她嫁给他后,刘氏再度有孕,他亦不曾苛责半分。

世人只知,九皇子重情重义,却不知,是怎样的情,怎样的义。

他待她为情,待完颜月为义。在他眼中,没有一个人的生命可以被消磨或牺牲,所以他允诸妾自由,不至让她们苦守四方小院,困顿至老,无论她们选择怎样的路,他都尽己所能成全。

寻常人家,为求名节,纵然无情,也必严惩。

偏偏他,体谅她们为命所弄,体谅她们身不由己。

展念蓦地想起,京城初见时,钟仪对她说的话。

“九皇子其人,不在乎身后万载浮名,只在乎此生此世间。哪怕汗青之上寥寥带过一生,他但求无愧。”

他但求无愧。

“如英的名字,是他所取?”

“莫非,此名有何寓意?”

“他是希望,这个孩子健康、漂亮,虽然没有高贵的身世,却卓尔不群。”

……

“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展念捂住耳朵,“住口!”

胤禟握住她的手腕,早已烧得神志不清,口中却还在喃喃:“殊异乎公族……”

……

“因为完颜氏和刘氏?”

“是又如何?”

“无可辩解。”

……

他迫切想告诉她,却没能出口的,原来,竟是如此。

殊异乎公族。

他终归,还是那个温柔守礼的少年,一诺既出,万山无悔。

纵然高热之际神思混乱,也不曾触了心中底线,纵然她已误会他至此,也不曾因情薄义。

完颜月愣了许久,方逸出一个笑,“福晋猜猜,弘晸出生后,九爷同刘氏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展念摇头。

“他说,多谢。”

展念恍惚动荡的目光,终于渐渐落在完颜月的身上,“你告诉我这些,无异于将她们的性命都交予我,想来,犹豫了许久。”

“是。”

“你信我?”

“九爷是君子,他如此待我,我亦当报答。”

展念有些踉跄地起身,扶起完颜月,轻轻抱住她,“谢谢。”

第47章 结尽百年月

孙挽之擦了擦额上的汗,看了看展念,大约是觉得自己又在说一句废话,“待九爷醒后,务必静养,福晋切莫、切莫再与之争执。”

“他何时能醒。”

“臣已尽药石。”

展念对他一礼,“除夕之夜,搅扰太医了。”

孙挽之无力地摆摆手,长叹一声,拎着药箱自去了。

展念抱琴而入,“都下去罢。”

她小心走近,抚上他苍白如雪的面容,抚上他无意识皱起的眉,俯身轻吻他毫无血色的唇,似用一生虔诚。

横琴于膝,展念拨弦而奏,《雁丘词》的古调响起,仍有经年不散的温柔。

琴者,情也。

可她从未,为他弹过一支曲。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

“若哪一天我也能给你挡刀剑,我一定……”

“何须你替我挡刀剑。”胤禟说着,眸色却有些失神,“我只缺个侍书丫头。”

……

展念看见,他紧闭的眉眼,有泪淌下。

琴音陡然一颤,少宫嗡鸣,似是谁骤然震动的心弦。

……

“爱是会疼的,当你爱上一个人,就会变得多疑、敏感、脆弱、情绪化。你会不想吃饭,睡不着觉,会听到一首歌就莫名其妙掉眼泪,会在夜晚喝酒喝到神志不清。当你爱上一个人,这世界便是方寸之间,无论怎么折腾,都走不出爱人的心。”

……

榻上之人的眉目愈发皱起,似是挣扎欲醒。

“别弹了。”

展念仓皇起身,赶到他身边,可是蓦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胤禟……”

胤禟轻咳几声,嗓音低沉,“别弹了,你肩上有伤。”

展念一怔,眼泪刹那便下来了。

“阿念?”

展念趴在榻边,越哭越止不住,最后竟是毫无形象地狼狈嚎啕,胤禟不知缘故,想撑起身为她拭泪,展念猛地拍开他的手,“你不要说话!”

“……”

展念胡乱擦着泪,哽咽道:“我不该哭的,孙挽之说你要静养,他肯定又想骂我了。”

胤禟哭笑不得,将她的手笼在掌中,“你是我妻,他怎么敢?”

他所做一切,只为护他的妻,可他的妻,这样恨他。

展念哭着摇头,“我不好。”

胤禟勉力撑起身,展念连忙扶住他的背,胤禟凝望她,眉目有清淡笑意,“你很好,你替我管家,为我出头……”

“收起你的大道理!”

胤禟一怔,眸色转而幽深,“你不想听?”

“不想!”

胤禟伸手,轻轻揽过她,“你很好,我爱你。”

展念听见自己的声音崩溃般颤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没有错,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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