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54)

“少把你的性子怪到儿子头上!”

“喝你的药,我先去叮嘱他们小两口几句,”吴以忧不理她,转头便将叶清荷推出门,“走走走,这儿没你事了,铭远呢,让他赶紧回家……”

两人出门后,展念再也熬不住,疼得蜷缩成一团,莫寻走入房中,声音仍是克制的平淡,“日后,可不许再贪口腹之欲。”

“铭远和清荷有孩子了。”

“嗯。”

展念已分不出脸上是汗还是泪,“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

“我以前最爱吃辣了,就算每顿都吃,也没事的。我不喜欢清淡,一点都不。”

“我知道。”

“我喜欢那个能跑能跳的我,不喜欢这个羸弱不堪的我。”

“阿离,”莫寻坐在近前的小凳上,神色是少见的认真,“人必先自爱,然后可爱人,这是你教我的。”

展念有些茫然,“我?”

“放过自己,方有天地。”莫寻的面容如常清淡,然而眸中却早没有那片死寂的荒芜,“你不曾放弃那时的我,我亦不许你放弃自己。”

“莫寻……”

“阿离如何,为兄都喜欢,但望你心似我心。”

展念莫名湿了眼眶。

陆露说她对自己下狠手,胤禟亦说过她对自己心狠,从小到大,她总不肯服输,凡事力求尽善尽美,像是不会疼痛、不会疲惫一般。从没有这样一个人,如此认真地告诉她,爱自己。

莫寻似乎一直便是如此。

永远只是一句淡淡的叮嘱,望她小心留意。

但盼人间风雨来时,她可以长成自己的乔木。

……

“奴才无能,还是没有查到展姑娘的线索。”

胤禟执盏一言不发,窗外清冷月光映得衣袍酒渍生寒,背影尽是疲倦萧索。

案前摊开一幅画卷,画角留有小字,“董鄂玖久,三十七年六月十五游香山”。

长久的沉默中,佟保悄然退下。

“可有姐姐的消息?”知秋迎上来,匆匆追问。

“没有。”佟保的回答一如既往。

知秋神色难掩失望,紧紧皱着眉,坐在停云堂下的石阶,“难道是九爷寻找的范围不够大?”

佟保在她身边坐下,叹道:“还不够?主子尽力了,我也尽力了,可董鄂府那边又不同意拿画像寻人,说是有辱闺阁清白,茫茫人海,怎么找?”

“唉,九爷如今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只恨我帮不上什么,让他日日煎熬。”

佟保压低了嗓门:“最后一次有她的消息,还是在山西太原府,我看过当年开的药方,偷偷问了郎中,那是病危之人才有的剂量。”

“啊。”知秋的声音有些颤抖,“九爷知道吗?”

佟保摇头,“我不敢说,主子若知道,怕是会彻底发疯。展姑娘当年走时,身子已然不好,长途颠沛之下,是否还在人世,都未可知啊……”

“啪”的一声脆响,里间摔出一个白玉的杯子,四分五裂碎在地上,冰凉而毫无生气。

佟保和知秋骇得转身就跪。

拎着酒壶,胤禟面无表情地指着阶下的人,“再说一次。”

阶下之人只顾磕头请罪,胤禟恍若未闻,摩挲着酒壶上的纹饰,“我命你,再说一次。”

院外忽传来笑语,“借酒浇愁,九弟也是这样的俗人。”

胤禟疲惫地闭眸,“何事?”

胤祀敛了笑,“醉酒放纵,一时一刻尚且抵得过去,可若一生如此,岂不荒唐?”

“天下商铺我已逐一收购,人脉、银子、势力一样不少,八哥还有什么指教?”胤禟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酒壶。

“即使找到,时过境迁,她也未必愿回你身边。”胤祀微微皱眉,“九弟,醒来罢。”

“我醒着。”

“既醒着,又为何执迷不悟?”

胤禟冷笑,“如何才算悟了?像皇爷爷一样,剃了头做和尚?”

“若你定要惹怒皇阿玛,就去。”胤祀似笑非笑,“皇爷爷为一董鄂氏几欲遁入空门,你又为一董鄂氏心魂俱失,这家子着实了得。”

胤禟想了半晌,忽然提步向外走,佟保连忙跟上,“夜已深,主子去何处?”

“落月轩。”

佟保一怔,讷讷道:“是,完颜氏见到主子,定,定是高兴。”

胤祀目送胤禟走远,默然叹息,“不知这回,是死心了,还是心死了。”

……

四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叶清荷的孩子在这一天降生。

铭远家中一片兵荒马乱,展念等在外间,听里头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也随着一阵阵的揪心,铭远更是白着一张脸,前所未有的焦虑和紧张。

古代生孩子真疼啊……

从上午等到下午,终于等到一声响亮的啼哭,铭远的面容霎时被点亮,叶清荷的母亲赶忙从婆子手中接过新生的男婴,铭远仔细看了看,眉目间神采难掩,“清荷她如何了?”

吴以忧推门走出,笑道:“好得很,恭喜你做爹了。”

莫寻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张死契递给铭远。

铭远一怔,“公子这是……?”

“贺礼。”

这回不光铭远,叶家双亲并吴以忧亦愣在当场。既签了死契,自然只能终生奴籍,莫寻交还死契,是归还铭远自由之意。铭远并不敢接,“公子深恩,铭远不敢领受。”

展念笑道:“早就想给你的,怕你不收,特意挑了这个日子。你想想,若你仍为奴籍,子女也只能为奴籍,你忍心吗?”

铭远的手有些不稳,他接过那张死契,跪下向莫寻行了一个大礼,莫寻侧身避开,“你我已非主仆,无须如此。”

铭远又向叶家双亲磕头,“铭远本为奴仆,无名无姓,身份卑贱,承蒙岳父、岳母不弃,许以爱女,愿终生入赘,以叶为姓。”

叶老爹扶起他,“好孩子,我们当初便是看重你的人品,果然不曾走眼。来,别教大家在外头等急了,去报个信儿吧。”

乡邻大多已等在门口,闻听喜讯,欢笑与恭贺顿时不绝于耳,展念看着众人春风满面的模样,忽然就有些难过。她悄悄离了人群,独自缓缓走着,若是当年,她的孩子也得以降生,胤禟那样一个人,该欢喜成什么模样?思及此,她不由一笑,然而笑着笑着,却又沉默了。

镇上的丁老爷子拦住展念,“赵丫头,前面那么热闹,可是铭远家的生了?”

展念挤出笑,“生了,是个胖小子。”

“母子都平安?”

“平安,不然哪能这么闹腾?”

“也是。”丁老爷子摇摇头,笑道:“看我,老糊涂了。这不想起九皇子的千金了嘛,出生的时候差点要了她娘的命嘞。”

展念身子晃了一晃,神色骤变,面容雪白,“谁……你,你说谁?”

第34章 动如参与商

丁老爷子捋着胡须,慢慢道:“小老儿记得真真的,正是十一月十一生的,我跟我家掌柜的上京跑买卖,承蒙九皇子相邀,在府上刚喝过一盏茶,突然有个小丫头跑来说‘月娘不行了’,小老儿估摸着,九皇子是极疼这个妾室的,当时脸都变了,抬腿就走,丢下一帮爷们儿面面相觑,还是略有头脸的打听出来,这是早产,能不慌么!”

“完颜月……”

“可不,小老儿这辈子没见过世面,就见那王府里人来人往的,打仗一般,所幸母子平安,九皇子第二日便设宴赔罪,嗐,皇子给我们赔罪,也不知小老儿几世修来的福气……不说了,赶紧给叶老儿道喜去,晚了可没酒吃了!”

丁老爷子哼着小曲儿,摇摇摆摆地走了。

展念漫无目的地走着,忽迎面撞上一人,“阿离?”

钟仪只觉面前的姑娘如即将化去的冬雪,眉目间皆是寒意和悲戚,他默了一瞬,大咧咧一笑:“我刚想到一个好去处,怎样,要不要同我一起?”然而眼前人不待他说完便上船,钟仪愣了一愣,“都不问去何处?”

展念已在船上躺下,抬手遮眼,似嫌日光刺目,“去何处?”

“去把你卖了,做官人的小老婆。”

“悉听尊便。”

“钟家少爷替你撑船,你却在里头睡觉。”

去何处……

从头至尾,她不过想去一处没有他的所在,奈何尘世虽大,实则心外无物,原来自己兜兜转转,山川踏遍,始终不过是一个无处安放,无所归依的灵魂。那些早该过去的过去,竟如此不堪一击,听到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心里明明是惊涛骇浪,面上还要强自假装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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