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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念打开手机,各大媒体的娱乐版块都在报道同一条新闻,“展念拍戏摔伤住院”的词条频频出现,有的放出她从救护车上被抬下来的照片,有的放出她片场吊威亚的照片,大吹她的敬业,还有的依据“可靠消息”,透露她肋骨和腿骨的伤情如何。
“展念”在各大社交媒体上的热度一时居高不下,然而十日之后便是春节,人们很快便忘了这则无关痛痒的娱乐新闻,沉浸在喜气洋洋的过年氛围中。
展念百无聊赖,打开病房的电视,红彤彤的春晚正在重播,她随手换台,竟换到自己新近上映的电视剧,因收视率还算不错,电视台仅在除夕当日停播,大年初一的夜晚,就立即安排播出。
男主角紧紧握着女主角的手,他们的脚下是千里江山,万家灯火,仿佛浩荡人世皆在面前,男主角抱住女主角,夜风中声音极轻,“我爱你。”
男主角的身后,烟花争先恐后地升起,女主角抬眸而望,眼中有无数潋滟花火,如身处尘世中最瑰丽的美梦,一个圆满而热闹的美梦。
展念暗想,后期的特效着实不错,场景宏大,画面唯美。她记得这一场戏,只有一堆绿幕,和一个演技平庸的男演员。也许观众看到此处,会大呼撒糖,大呼甜蜜,可在她眼中,不过是满目虚伪的爱意,和空空如也的繁华。
下雪了。
展念艰难起身,一瘸一拐地拖着输液瓶挪到窗边,城市的霓虹恣意闪烁,仿佛一场醉生梦死的游戏,街上张灯结彩,大红的中国结随处可见,可能是病房楼层太高的缘故,展念竟觉得那些热闹,是与她毫不相关的世界。
雪又密又急地打在玻璃窗上,迅速融化成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滑落,像是数行清泪,无声暗垂。
空荡的病房中暖气十足,展念抬手覆上玻璃,却被那刺骨的冷意激得一颤。
电视中响起片尾曲。
……
展念睁开眼,浑身的疼痛与梦中的疼痛重叠,恍惚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她微微侧头,发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那人似在床榻下坐了一整夜,虽闭目小憩,眉头却皱起,想来也没有什么好梦。
戏拍得多了,展念记不清有多少次被人这样握住手,然而此时此刻,掌心却传来前所未有的安稳和柔情,像是一片虚妄中不期而遇的真实。
惯见清冷,偏遇骄阳。
“胤禟。”
胤禟醒来,熹微晨光中望向她,目光如浩瀚星辰自云端倾泻,有分外温柔的轮廓。“你醒了。”
展念轻轻应了一声,“我们回家吧。”
家。
这个字在两人心底俱是一撞,几乎是同样的陌生遥远,同样的莫名情动。彼此对望,目光交缠流连,藏着几分狼狈的欣喜,几分温存的眷恋,胤禟淡淡一笑,“好,回家。”
胤禟并未将她带回往迹园,而是直接带入停云堂,俨然是要“严加看管”的架势。展念躺在里间,昏沉中听见外间传来完颜月和知秋的声音。
先是知秋开口道:“奴婢按佟保的意思,将一应器具交给孙太医查验,现已查明,确然只有月姑娘的茶中有毒。”
“我记得,你素来不喜饮茶?”
展念听到胤禟的话,心底又闪过些许异样,他怎知完颜月的喜好?最近,只要涉及到完颜月,她总不可避免地敏感,不由更加留心地听他们对话。
完颜月道:“是。”
她没有任何辩解,胤禟却已猜到缘故,“她们为难你?”
“此事实乃贱妾之错,展姑娘无端替贱妾受过,贱妾万死难赎。”
胤禟显然不喜欢听毫无意义的请罪,“知秋,你来说。”
“奉九爷命,李公公已搜过各位姑娘的房间,只……只在月姑娘的房中,找到了半瓶毒。”
房中有片刻的寂静。
“贱妾冤枉。”
“若觉冤枉,便找到证据,自证清白。”
完颜月沉默半晌,道:“此事不易,望九爷宽限时日。”
“如何不易?”
“九爷从不禁我们出府,所给月钱亦是任意听用,倘若有人暗中结交,贱妾一时恐难查清。”
“我念她们命不由己,如此年纪便要在府中消磨一生,心下有愧,”胤禟的声音带着莫大的自嘲,“许之自由,却纵出取人性命的勾当!”
她们……
是“她们”,而不是“你们”。
展念垂眸想,即便在完颜月的房中搜出证据,胤禟心里也是偏向相信她的吧。
“妾等深负九爷,九爷息怒。”
“昨日阁中十数人,无论是谁,若要避开众目睽睽,岂能无迹可寻?”
完颜月的声音尚存困惑,“还请九爷明示。”
知秋却已明白,“昨日,所有茶具事先均已清洗,茶杯亦是随机奉给各位姑娘,若要用毒,必于席间动手。然而众人皆在桌前围坐,那人的身上必佩有精巧的藏毒之物,方能瞒天过海。”
“日后,她们若出府,你二人须留意。”
完颜月和知秋齐齐应声:“是。”
至晚,胤禟命人搬了一张罗汉床,在主屋的榻旁安置,二人各自安寝,却同样了无睡意,展念翻来覆去良久,终于开口问道:“胤禟,那么多妾室里,你为什么会选完颜月管理府上内务呢?”
“她入府最早。”
“所以你才特别……器重她?”
胤禟侧眸望她,“你怀疑完颜月?”
“有一点。”
“此事她确有嫌疑,但暂无确凿证据,同其他人相比,我确实更信她。”
“为何?”
“她虽为妾室,却无意于我,没有害你的理由。”
“你怎知她无意于你?万一是她藏得比较深呢?”
胤禟一笑,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阿念莫不是吃醋了?”
展念看出他有所隐瞒,郁结之余更添不悦,“对啊!你府里有八个妾室,是不是太多了点?虽说是郭贵人和宜妃娘娘硬塞给你,可你也没有激烈反对吧。”
“她们终究是长辈,若执意要给,我亦不能疾言厉色。”
“那如果,宜妃娘娘以后又要给你纳妾呢?或者,她要退了你与董鄂氏的婚约呢?”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胤禟的目光落在绘彩的梁木,仿若自语,“遇你之前,我从不信自己会爱上谁。”娶妻也罢,纳妾也罢,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交易,或交换权力,或交换财富,女子宛如双亲手中待价而沽的货品,而他是合格的买家。
世间女子皆相似,无人值得予真心。是无奈,更是失望。
展念忍不住弯起唇角,“那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
“见你的第一眼。”
“竟然是见色起意吗!”
胤禟早已习惯她下意识的自恋,闻言只微微一哂,“不,是因为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
“那双眼极亮极清,无所束缚,仿佛不知这人世的尊卑上下、道学礼法,哪怕帝王站在你面前,你都能坦然直视。”胤禟的神色悠远带笑,“我从未见过那样自由的一双眼。”
展念暗想,这眼中的“自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用三百年的时光换来的,“我没有你说的那么特别。”
“我亦平庸。”
“怎么会呢,我见了这么多人,可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比他们活得更像一个‘人’,无论对谁,都善意相待。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真心对我。”
“真心,才是最要紧的,不是么?”
展念释然一笑,遂将那些庸人自扰的胡思乱想抛开,“对。真心。”
第24章 春气感我心
展念在床上躺了三天,终于被允许自由活动,胤禟也终于不再寸步不离地盯着她,正是大年初五,宜走亲访友、开市贸易,诸皇子可进宫向生母问安,胤禟自从郭贵人去世,对宜妃的感情似也有微妙的变化,一大早便带着佟保和知秋候在宫门前。
素来,胤禟并无带婢女的习惯,只是自从郭贵人去世,知秋从未进宫,旧主与旧友皆不得见,为此暗地哭过几场,展念听闻郭贵人剩下的两个婢女被宜妃留下,便让胤禟进宫时将知秋一并带去。
时近正午,展念正百无聊赖地在停云堂乱晃,不期迎面遇见三个锦袍玉带的公子,其中一个红衣公子正挥手打发跟从的小厮,“不用你带,这条路我们比你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