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的公子一身竹青长袍,眉目含笑,容止风流,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紫衣的小公子,两人见了展念,足下都是一顿。
展念抬手打招呼,“八爷,十四。”
红衣的公子见身旁两人都停下,自然也注意到了展念,围着她“啧啧啧”转了一圈,清秀的面容尚有孩子气,“好漂亮的妹妹。”
“妹妹”二字从他口中说出,甚是清纯干净,然而展念打量他一番,默了片刻道:“你怎知我不是姐姐?”
红衣公子愣了片刻,随即一阵大笑,指着展念向胤祀道:“我就说,能被九哥养在停云堂的女子,绝对是宝贝。”
胤祀笑容不变,看向展念道:“这是十阿哥。”
展念低头行礼,“十爷。”
十皇子爱新觉罗·胤,虽说在众位皇子中表现平平,心机不深,但他的出身却仅次于太子,由于母家太过尊荣显赫,所以雍正即位以后,始终不敢动他。这样的人物竟甘心辅佐胤祀,展念只能暗叹胤祀手段了得。
胤抬手示意她平身,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但凡女子,无不希望自己年轻,本皇子称你‘妹妹’,你倒不服气,这是什么道理?”
“……奴婢想衬托十爷的年轻。”
胤祀温言道:“身子可大好了?”
“好多了,谢八爷关心。”
胤恍然大悟:“大年初一那天,九哥忽然冲出去,原是为了你?啧啧啧,妹妹啊,你可不知,他情急之下牵了谁的马,那可是和硕额附明大人的爱驹,明大人那个脸色啊,啧啧啧……”
“和硕额附?什么官?”
“和硕额附的品阶与镇国公相当。他的老丈人可是安亲王,安亲王乃是□□之孙,当年平过三藩,封过大将军,啧啧啧,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展念只觉他越说越复杂。
胤祀打断他,“九弟无心,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明大人重金买的良驹,好容易骑一次,啧啧啧,我瞧那老头,要是见着九哥,非得真刀真枪干一架才行,要不是八哥你一番劝解,哄得那老头找不着北,他才不会那么乐呵呵回府。”
始终沉默的胤祯也被逗笑了,“不仅如此,还想把自己的独女许给八哥当福晋呢。”
展念向胤祀一笑,“多谢。”
胤祀半开玩笑道:“不必谢我,过几日,九弟还是要登门致歉的。”
胤仍上上下下打量着展念,仿佛是赏玩一件新鲜的器物,“想不到啊,九哥那个千年朽木,竟有逢春开花的一天,之前虽然器重月嫂嫂,也没让她住停云堂啊,啧啧啧。”
“十弟。”
胤显然没有接收到“住口”的信号,“那时候九哥和月嫂嫂关系也挺好的,说什么月嫂嫂教了他好多,可惜这么多年,也没个一儿半女,妹妹,你可要抓紧。”
这回连胤祯都看出展念的不悦了,赶紧扯住胤的衣袖,“十哥!”
“妹妹,你说,九哥素来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日子是不是挺难过的?你不如跟着我,一辈子快活热闹,怎么样?”
展念瞪他,“不怎么样。”
不远处传来脚步,原是胤禟刚从宫中回来,佟保和知秋抱着衣物和食盒跟在后头,一看就知是宜妃的“关照”。
胤笑道:“宜妃娘娘又做什么好吃的了,九哥分我一点?”
胤禟淡淡看他,“你方才的话,我听到了。”
胤朝胤祀身后挪了挪,“八哥,他要和我拼命,你拦着点。”
胤祀负手而笑,“总是这般口无遮拦,也该有些教训。”
展念走到胤禟身边,“你们慢聊,我继续散步。”
胤禟颔首,“别走太远。”
展念一笑,遂晃晃悠悠接着闲逛,从停云堂到后花园的路她已认得,不期又遇见一个素衣的女子,正亭亭立在松树下,对着枝上的鸟儿笑语:“凤凰非醴泉不饮,你做什么要学那样娇气的鸟儿?”
枝上立着一只通身雪白的鸟,正啄食松枝上的积雪,闻言“啾啾”叫唤两声,竟有些骄矜的意味。
女子却已注意到展念,微有些惊讶,“姑娘身子未好,怎么在这冷天出来了?”
展念仍看着枝上的白鸟,“这只鸟是佟姑娘养的?好生有趣。”
佟清婉无奈地笑,“难养得很,不过打发光阴罢了。”
说话间,朱锦玉已匆匆赶来,母鸡护雏一般将佟清婉护住,“你想怎样?”
展念:“???”
佟清婉莞尔,“锦玉,我与展姑娘不过闲聊几句罢了。”
“是吗?”朱锦玉仍戒备地盯住展念,“你别仗着九爷喜欢你,就恃宠而骄。”
眼前人只差把“坏人”二字写在脸上,展念半是无奈半是好笑,“请问锦玉姑娘,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
佟清婉亦笑,“锦玉,真的只是偶遇。”
朱锦玉回头怒道:“不要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太傻会被欺负的。”说完,又盯了展念片刻,总算是放下警惕,“我们虽然不得九爷欢心,但也不是任人宰割,你要是学完颜月那一套,趁早死心!”
展念袖手反问:“完颜月那一套?完颜月怎么,恃宠而骄吗?”
朱锦玉冷哼一声,指着松枝上的白鸟道:“前几年,清婉养过一只比这更好看、更有灵性的鸟,姐妹几个谁不喜欢,偏她完颜月,搬出什么,什么什么王府律,说清婉坏了规矩,生生将那只鸟弄死了,你说可不可气?”
佟清婉拍拍她的肩,“完颜月只是按规矩办事,这么久了,也值得说道。”
朱锦玉却越想越气,“什么规矩,分明是立威!仗着九爷给她管家,成天看这个不好,那个逾矩,是,谁教我们没有一个得力的阿玛,一个显赫的母家,能为主子鞍前马后……”
“锦玉!”佟清婉听得皱眉,“越说越糊涂了。”
展念估计此时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完颜月是什么时候开始管家的?”
朱锦玉看见她的神色,立即找到一种同仇敌忾的认同感,“府里的妈妈们说,洞房的第二天就给了管家之权,谁知道头天晚上怎样作妖呢!我说出来也不怕姑娘你笑话,完颜月以后,无论是谁,九爷看都不会看一眼,不过……我进府以后,好像也没见他去完颜月那儿,但直到知秋入府,才分了一半的管家之权。知秋陪了郭贵人多少年,自然是稳重可信,她完颜月凭什么?”
朱锦玉说得极为露骨,佟清婉听得脸红,不住地拉她,示意她不要再说,但朱锦玉正说到兴头,自然不肯停的。
展念回到停云堂时,正是晚膳时分。胤禟已在等她,淡笑道:“今日初五,额娘特意做了年糕,尝一尝?”
展念颔首,胤禟遂夹了一块放至她盘中,年糕上撒着花花绿绿的糖粉,展念看了却有些闷闷,“我,我还是不吃了吧,没什么胃口。”
“这几日,你总说没胃口。”胤禟替她盛了一碗栗米粥,有些生硬地拍拍她的脑袋,“至少喝一碗粥罢。”
展念忍不住被他逗笑,“你是在哄我吗?”
胤禟的神情浮出熟悉的别扭,“没有。”
展念愈发觉得他的模样甚是可爱,糟糕的情绪一扫而空,举着盘子凑到他唇边,“你这个太不自然了,来,我教你。”
胤禟接过盘子,冷着脸道:“不必。”
展念笑眯眯看他吃完年糕,歪了歪脑袋,“再来一个?”
胤禟瞪她。
展念连忙摆手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说罢,当场沉下脸,肃容模仿他:“不必。”
胤禟摇头,“猜错了。”
“那你要说什么?”
“不好吃。”
“……”
饭罢,展念早早洗漱了躺在榻上,朱锦玉的话在她脑中翻来覆去地重播,虽说不能轻信于人,但那些话,确实让她心里存了些芥蒂。她想问问胤禟,又觉得应该信他,正踌躇,胤禟已在她身边坐下,轻抚她的脸颊,“这么早便歇下,可是有何不适?”
展念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我惜命,所以早睡养生。”
胤禟轻敲她的眉心,他的五官本凌厉,但笑起来的时候,反而因此更加好看。
黄昏的暖光透入,在清冷的冬日也透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温柔,展念伸了个懒腰,忽然觉得朱锦玉的话不重要了,谁还没有些过去,哪怕他真的喜欢过完颜月,只要此时此刻,他喜欢的是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