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念侧目,“读过,不过只记得大概了,怎么?”
“题记有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铭远拿着要来的戏折,“第十二出,寻梦,正唱的这曲叫《月上海棠》。”
台上旦角低眉揾泪,唱得缠绵婉转,“那来时荏苒,去也迁延。非远,那雨迹云踪才一转,依花傍柳还重现。昨日今朝,眼下心前……”
马车停在阿哥府角门,展念攥紧衣袖,“莫寻,多谢你,我……”
“去罢。”
展念抱琴而下,回首而笑,“琴我不会荒废的,以后每天早晨,我准时去齐眉客栈报道,你,你保重。”
莫寻颔首,神色如常清冷疏远,倒是铭远有些不舍,“姑娘也保重。”
马车远去,展念望着近在咫尺的府邸,却不知该如何进。上回见过的布衣书生仍坐在小木桌后,好整以暇地注视展念,“阿良,带这位姑……这位公子去找知秋罢。”
阿良应声前来,“做什么活计?”
“知秋自会安排,你不必多问。”
展念奇道:“你认得我?”
“若非晚生细心,何以担此重任。”书生笑容得意,“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感激涕零。”
阿良将展念带至胤禟的院落,“小的只能送至此,公子请便。”
知秋不在往迹园,不知何处忙碌。展念原来住的房间一切如旧,整理好衣物,重新梳妆,便往前头行来。明知胤禟仍在九香居,展念却忍不住走入停云堂,一切皆是记忆深处温习数遍的模样,绿质黄章的洮砚,龙泉青瓷的杯盏,羊皮的书卷,清淡的檀香。唯一不曾想到的,是案前小小一枚蝴蝶掩鬓。
……
“九弟说,你偏爱蓝色,喜欢蝴蝶、海棠,时常望月出神,此石名为月长,可合你心意?”
“姐姐有所不知,这掩鬓通常是成对制作,哪有孤零零一只的道理!照我说,八爷那里多半还有一只……”
胤禟良久不语,展念诧异抬头,却见他对着自己的掩鬓恍惚出神,“我的掩鬓好看吗?”胤禟移开目光,“你喜欢便好。”
“郭贵人哄九爷说,日后遇见中意的女子,为她亲手做一枚首饰,保管她要动心。还念了首古人的《定情诗》,道是……”
……
展念摩挲着书案上的蝴蝶掩鬓,原来二人之间,一步错,步步错。
孤身坐至日暮,方闻堂外人语,“主子,今日寻找尚无结果,明日……”
“不必找了。”
“这,主子打定主意了?”
“退下。”胤禟踏入停云堂,转身却不期对上熟悉眉眼,乌发蓝衣,玉貌绛唇,眸色盈盈如画,“为何不找了?”
胤禟僵立良久,神情终于转淡,“你为躲我,甚至改扮男装,找到又如何?”他不信擦肩而过,亦不信情深缘浅,虽知渺茫,但每到一处还是会下意识寻找。今日在九香居,他一眼便看见她,而她深埋下头,唯恐他认出她。
她怕他。
这个念头浮出的刹那,他心口骤然一空。
“展念,你欠我一个解释。”
“解释?”展念苦笑,“我早说过,我是三百年后的人,魂魄意外附在前世身上,真正的董鄂玖久,已经死了。只是,你们怎么也不会信我吧。”
“我信。”胤禟凝视她,极力掩住眸中的迫切,“我要的解释,是你为何回来。”
这却容易解释许多,展念明明白白看着他,“因为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胤禟却有一瞬的恍惚,“什么?”
“再说多少遍,也是一样的话。”展念低眸而笑,抚着书案上的另一枚掩鬓,“明明是你的心意,可我从前没有看清。”
胤禟走近,拾起那枚掩鬓,“在塞外,八哥无意看见这对掩鬓,觉得与你相配,便问我可否赠他一只。”
“八爷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你的心思,偏要你相赠,算是明目张胆地试探了。”展念抬头,眸色像是蕴满夕阳的云霞,“可正因他聪明,所以他只要了一枚。这一对掩鬓,就像月老的红线,无论人山人海,终究是会彼此相认的。”
胤禟将另一枚掩鬓别在展念发边,声音一时竟有些喑哑,“留在我身边。”
“还用你说。”展念眉眼弯弯,踮脚倾身吻住他。
第17章 情亲见君意
寒意入衾,风声侵窗,不觉已是十月。
莫寻近日身体不适,展念不必早起回课,是以一觉醒来,竟是四顾无人——胤禟上早朝,知秋协理府中内务。展念独自弄琴半晌,目光便移向园中的摇椅,听闻为十阿哥所赠,春日晴好时,胤禟偏爱坐此读书消磨。
展念欣然卧于椅中,鼻端传来熟悉的檀香气息,熨帖而温柔。展念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迷蒙间睁眼,身上已盖了一件墨色披风,胤禟正居高临下望着她。展念一惊,下意识往后靠,浑然忘了自己躺的是摇椅,椅身骤然受力,猛地向后倾倒,展念尚有些茫然地想,或许自己摔出去以后,能凭着惯性在地上翻滚两圈呢?
不过一瞬,胤禟踩住摇椅的下端,一阵天旋地转,展念又大力朝前扑去,狠狠撞在胤禟身上,胤禟伸手抱扶,算是接住了。
手脚冻得僵硬,展念勉强站好,胤禟好整以暇地看她,似笑非笑,“投怀送抱?”
展念:“你是不是该换个椅子了?”
“不换,”胤禟拾起方才落地的披风,重新替她系上,“此乃十弟向西洋人重金所购,颇有几分意思。”
想不到摇椅这么老爷化的东西,竟是源起于西方。展念微微诧异,“怪不得,我早就想坐上来试试,可知秋总是不允许,急得脸色都变了。”
“任谁看到你坐在我的椅中,只怕都要色变。”
“因为尊卑有别?”展念已深谙古代的变态礼教,“一把椅子,这么严重吗?”
胤禟轻敲她的眉心,“你果真与我一样,皆是异端。”
“异端”一词,展念颇为受用。
“对了,说起知秋,我感觉她和佟保现在很怕我,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他们把你当做董鄂氏,自是要多些敬重。”
提起此事,展念不由头疼,“董鄂府那边怎么办?我总不能躲在你府里一辈子,早晚要面对。只是我无半点玖久的记忆,冒充的话……”
“比起此事,”胤禟与她对视,“你若真是三百年后人,想必知道结局?”
展念知道他所指“结局”,心口一窒,“嗯。”
“皇族争权,从未有全身而退者,八哥若败,我亦不能幸免,你跟着我,可想过自己结局?”
“你跟着八爷,又可曾想过自己结局?”展念笑问,“你做了你的选择,我也做了我的选择。”
胤禟眉目温和明亮,“阿念。”
“阿念……”展念重复,竟莫名泛起一点酸涩。
胤禟在她的掌心划出“念”字,“念,常思也。以心为底,今生今世,不可忘怀。”
自从来到古代,展念就频频吃没文化的亏,譬如眼下,她想说些好话回应,却只觉词穷,索性不言,只挑逗地在胤禟的侧颜轻啄。
古代的女子皆是谨小慎微,同男子多说几句便要脸红,胤禟就算再见过世面,也招架不住展念的画风,短暂的怔愣后,他的眉眼变得热切幽深,“展念,你好大的胆子。”
展念身为娱乐圈的“男神收割机”,拍过的风花雪月不计其数,在男女之情方面,不仅胆子大,而且见多识广,是以她笑得万分坦然,甚至伸手勾了勾胤禟的下巴,“俗话说,女人不坏,男人不爱,九爷不如从了我吧?”
胤禟将她搂在怀中,声音似呢喃似叹息,“早知如此,当初便该狠心将你抢来。”
展念取笑他:“九爷可是正人君子。”
“你这样,我会想做坏人。”
“这算不算近展念者黑?”
胤禟一笑,忽察觉到她额头不同寻常的温度,连忙伸手去探,“怎么回事?”
展念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有些轻微的低烧,大约是早上在室外打盹,故而着凉了,“唔,是有点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