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28)

“展念,你对自己,可有你对旁人一半上心?”胤禟面有怒色,一边将她抱起,一边扬声唤人叫太医,倒让展念很是过意不去。“小事而已,不用这么劳师动众。”

胤禟的脸色越发难看,“小事?”

从前做演员时,为了保持体形上镜,展念难免有些弱不禁风,每逢换季,总免不了头疼脑热一番。为了街拍,秋冬的季节也时常露胳膊露腿,发烧感冒简直是家常便饭。然而展念很少吃药,通常是裹紧被子,发汗一场,往往第二日便能好转,是以从没当回事。

可是,在人均寿命低得可怜的古代,似乎风寒也是了不得的病症,历史上的许多人,便是一场风寒丢了性命……

展念躺在床上,不敢再辩解。孙挽之很快便赶来了,写好药方,不多时,便端上一碗气味十分堪忧的中药,展念憋着气一口饮尽,壮士断腕的模样惹得胤禟一哂,递给她一块方糖,“这么怕苦?”

草原上,展念因手臂受伤,每天除了用药外敷,还要熬一碗浓浓的汤剂内服,如此十数日,弄得展念反胃不已,上吐下泻,于是暗自发誓再也不要生病,再也不想闻见苦大仇深的中药气味。展念一边吃糖,一边乱想:莫寻久病却从不吃药,不会也是因为中药太难吃了罢?

胤禟坐在她身旁,“我九岁那年,高热不退,太医院束手无策,皆言我命数已尽,所幸有一传教士来朝,斗胆用了西方的医术,才救回一命。”

“怎么会忽然高热不退呢?”

“后来才知,不是风寒,而是中毒。”胤禟眸色淡淡,“下在每日饭食中,日积月累,方有此祸。”

“宜妃娘娘曾告诉我,你从九岁起就异常挑食,从前没吃过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肯尝的,我以为是你娇生惯养,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你猜,那传教士后来如何了?”

“嗯……被皇上重赏?”

“被逐出国境。”

“为什么啊?”

“所有人都说,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用一种邪恶的巫术勾了我的魂。”胤禟拂开展念额前的碎发,漫不经心地掩饰着神情,“我一个字都不信。”

展念素知古人迷信,却不知已迷信到近乎愚昧,“若真是邪恶的巫术,怎么会用来救人性命?”

“八哥说,西洋人的奇淫巧技,巫蛊手段,也只有我这个疯子肯信。”

“你不是疯子,你只是比他们先醒来。”展念握住他的手,笑道:“大不了,从今以后,我陪你一起疯。”

胤禟在她额间的手一顿,忽地用力将方才整理好的头发揉乱成一团,神情虽是无甚变化,一双眸却亮起,仿佛心情大好的样子。

展念目瞪口呆,“你干嘛?”

胤禟起身,从书架上随意取出一本,在案前坐下,“没什么,睡一会儿,我陪你。”

许是药里有助眠的东西,展念甫一合眼,便迅速入睡,待自然转醒,已是夜色沉沉的时分。房中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寂静中只闻夜风萧瑟,枯叶孤独地簌簌而响,没有月光,雕花的窗棂如陌生的牢笼,透出沉默的压抑。

展念迅速起身,连鞋都不及穿,匆匆将房门打开,微薄的光亮伴着冰冷夜风涌入,展念却觉得胸口郁结的一些东西骤然淡去,微微松口气,怔然望着空旷的庭院。

“关门。”

淡淡的语声在暗夜中响起,展念毫无防备地被吓得跳开几步,惊恐地辨认黑暗中模糊的人影,“你你你你你还没走?”

胤禟擦亮火折,昏黄的烛光燃起,他的眉眼笼罩在阴影中,晦暗不明,“为何会走?”

“你到晚上肯定会点蜡烛啊,我看房间黑漆漆的,就以为你已经走了。”

胤禟走上前,将她抱回床榻,他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皇子,弯腰替她掖被子的动作有些笨拙,却惊心的温柔,然而面容几分清冷,缓缓开口:“为什么?”

展念移开目光,“不为什么,闷得慌,开门透透气。”

尚觉陌生的古代陈设,在那一瞬间,忽然带给展念噩梦般的恐惧和无助,仿佛世间只有她自己的回音,静得可怕,黑得可怕。可是这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又该怎么和胤禟解释?是承认自己的敏感脆弱,还是承认自己的孤独害怕?

终归是,一些小女儿的可笑情状,矫揉造作的心血来潮罢了。

“展念,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身子是紧紧蜷起的?”

展念一愣,这她真不知道,“是,是吗?”

胤禟平淡地陈述:“你不信我。”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展念却听懂了。在她的潜意识里,其实并不相信,也并不指望胤禟会陪她至深夜,她宁愿以古怪的行为自我折腾,也不允许自己依赖任何人。人世沉浮,她早已不懂该如何将身心全权交与另一个人,她适合花前月下,却并不适合执手偕老。

也许,她本能地阻止着一切人的入侵。

“胤禟……”展念开了口,却不知能说什么。

胤禟的声音沉沉,如经年的香木,“我在。”

“我会努力,努力成为一个……和你相配的人。”

“你已是无可替代。”胤禟淡淡一笑,轻捏她的鼻尖,“别胡思乱想了,快睡罢。”

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微明。展念出了一层薄汗,基本算是好了,她侧头,见胤禟坐在床榻之下,阖眸小寐,显然陪了她整夜,屋内虽暖,终究地气寒冷,展念轻握他的手,果然一片冰凉。

下一瞬,展念的手便被用力反扣住,她疼得轻呼出声,胤禟惊醒,急忙放开她,见展念伸的是左手,神色略微一松,生怕再伤及她未痊愈的右手,踌躇着开口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睡眠意味黑夜,黑夜于胤禟,只怕更甚于洪水猛兽,因为看不见周身险象,本能的恐惧远胜危险本身。展念轻轻揉着手腕,“你,从来都没睡安稳过吗?”

“最安稳的是死人。”

展念想起草原上他和孙挽之的对话,一把捂住他的嘴,“你们不是最忌讳这个的吗,还不快闭嘴。”

胤禟眸中有零星笑意,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已是恢复如常。

展念却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你上早朝还来得及吗?”

胤禟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展念推他,“起床!”

胤禟只含笑望她,展念无语片刻,穿衣起身,坐在妆台前开始梳发,胤禟看了半晌,道:“女子只可在夫君面前梳妆。”

“讲究真多,”展念手上不停,“我下次注意。”

“你这样,嫁不出去的。”

展念似笑非笑地睨他,“你认真的?”

“嗯。”胤禟一本正经,“嫁不出去,只能留在我府上了。”

展念三两下挽起发髻,抬手用梳子掷他,忽听远处传来金属器物的打击之声,胤禟神色一凛,无意间握紧了刚刚接下的木梳。

“什么声音?”

“云板,吉事三数,凶事四数。”

展念忙敛声去听,云板不快不慢响过三下,在满府的鸦雀无声中,缓缓又响了第四下。

胤禟变色起身,推开门,佟保正匆匆赶来,素来沉着的脚步竟有些凌乱,跪倒在地,声音颤抖,“主子,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郭贵人……殁了!”

胤禟的身形一晃,神情浮出些许茫然,“谁?”

佟保重重磕头,“郭贵人。”

“为何?”

“昨夜,宫女落叶在屋内上吊,房中搜出了‘百岁’之毒,经查,确系贵人死因。”

胤禟忍不住微微弓身,一手按在胸肋之处,一手死死抠住木制的门框,似是痛极也强忍,展念想起孙挽之的话,心中警钟大作,几步上前扶住他,胤禟缓了半晌,终于冷冷直起身,“进宫!”

展念尚未反应过来,便发觉自己的手已被胤禟握住,他的力气很大,如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展念被迫跟在他身后,脑中却是一片局外人的茫然,对适才发生的状况,以及将要发生的状况都毫无准备。

佟保垂眸跟在二人身后,停云堂外,得到消息的知秋已候在一旁,红着双眼,急切想要随同入宫。胤禟没有注意到她,只拽着展念,脚步不停,佟保却对她摇头,神情难得的冷峻,“待在府上!”

展念闻言,心下掠过一丝诧异,以她的观察,佟保对知秋素来是好言好语,甚至是有求必应的地步。此番旧主、旧友接连蹊跷死去,知秋自然想进宫,不允便不允,又何须如此疾言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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