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23)

“渔樵……”再听琴声,敬意油然而生,展念赞道:“天上琴音,人间莫寻,果然不假。”

一曲终,满座寂然片刻,轰然叫好,而屏风后的人只淡淡一礼,便转身去了。

“琴师今日只奏一曲,诸位听过,若实在喜欢,想要拜师学艺的,便请移步二楼雅间,让琴师当场试过。”

话音未落,便呼啦啦站起一片人,争先恐后朝二楼去了。展念看这阵仗,琢磨道:“齐恒,当他的徒弟,以后能赚很多钱吧?”

齐恒看了看展念,皱眉道:“姐姐是要……”

“赚钱,”展念起身,“你在这儿等我。”

听到雅间传出的悦耳琴音时已有十分胆怯,再看到那些人被请出的速度,更是产生了溜掉的冲动。有人因见那些小有名气的乐师都未合格,便自惭形秽地离去,是以队伍越来越短,很快便到了展念,展念稳了稳心绪,推开雅间的门。

屏风相隔下,可见琴师身边又立了个人,两人皆不言不语,展念等了半日,又见屏风前放了一张琴,便随意坐下一拨,琴弦发出一声低吟,沉沉如幽壑泣诉,缕缕盘亘,展念心下一动,似是与这喑哑琴声共鸣,忍不住又拨了一下。

“嗡”地一声,琴弦微颤,竟勾起许多平生伤心事,展念默然叹息,待琴弦归寂,又试拨另一根弦,此弦声音柔和绵长,无端想起与胤禟的往事,展念转而微笑,待要再拨,却又停住。各弦音色不同,引出的心绪也各异,待每弦试完,展念方才想起自己来意,释然一笑,起身一礼,“多谢琴师没有把我请出去,小女子自知无才,这便告辞了。”

屏风后立着的人动了动,坐着的仍不动声色,“姑娘以为此琴如何?”

展念听到那人的声音不由惊怔,“你是……莫寻?!”

立着的人声音带笑,分明就是铭远,“姑娘快答,答好便收你了。”

展念忙从震惊中回神,俯身答道:“琴是好琴,喜怒哀乐都在弦音之中,我虽然不会弹,却也仿佛能看见自己一生似的。”

“姑娘试弦,唯‘少宫’之弦仅拨一次,此是为何?”

“少宫?”展念低眸,“这根弦的声音,太过美好,一次便足够了。”

“‘少宫’为所爱之弦,”莫寻的声音仍清淡如水,“古语云,‘琴者,情也;琴者,禁也。’姑娘已然懂其情,可愿随我学其理?”

展念呆住。

铭远走出来笑说:“还不进去见过师父。我把外面那些赶走。”

展念有些恍惚,缓缓转过屏风。

彼时她尚不知如何形容眼前人的风华,直到数年后读到苏子的诗,与莫寻的初见刹那间鲜活明朗,隔着悠远前尘,清晰如昨。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日光入窗,一室明亮,莫寻抚琴独坐,一身布衣与周遭的金银锦绣格格不入,却比世间一切都夺目逼人。展念本以为胤祀已是人间极致,却再想不到还有莫寻这般的人物。莫寻抬眼看她,一双眼清冷疏离,漆黑如无底的深潭,没有一丝忧伤快乐,也没有一丝明亮神采,眉宇间全是漠然荒芜。

展念被这样的眉眼摄住,久久无法言语,此刻才信了铭远。想起铭远,便记起昨夜之事,“你身体还好吗?”

“不劳姑娘关心。”

“师父,我叫阿离。”展念笑盈盈地说,进来的铭远刚好听到,嗤地一笑,“都知道你叫什么,好好的改什么名。”

“艺名啊,刚起的。以后行走江湖总不能用真名吧,”展念白他一眼,又看向莫寻,“师父不是真的叫莫寻吧?”

莫寻道:“明早动身。”

展念一头雾水,转向铭远求助,铭远道:“学琴的前几天最要心无旁骛,师父会带徒弟去一处僻静地方,苦练十日,你不知道这规矩?”

展念一喜,“包吃包住?”

“……”铭远无奈地看向莫寻,“公子,其实收她不太妥当,何况她,她是……”

展念冷哼一声,起身直视他,“别这么欲言又止的,你昨晚喝多的时候已经跟你家公子说过了。”

铭远身体一抖,“真的?我,我不记得了……”

展念抱臂看他,“你说我是丫头片子。”

“我……”

“你说想和我拼酒量。”

“我……”铭远后退几步,笑道:“姑娘大量,不计小人过。”

展念微微一笑,忽记起齐恒还在楼下等着,“师父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有个朋友还在等我。”

莫寻颔首,展念便退出,铭远同莫寻道:“公子,她还真的不像大家闺秀,一点礼都不懂,怪可疑的。”

展念下至一楼,便有店小二迎上赔笑:“恭喜姑娘得莫琴师青眼,姑娘好福气呀。”

展念瞧见四周的人都在往此处打量,敷衍应了几句便道:“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拉着齐恒迅速离开,一路疾走回客栈,齐恒气喘吁吁问:“姐姐,你得罪了莫琴师吗?”

展念气喘吁吁答:“正相反,他收了我做徒弟。而且,他就是铭远的那位公子。”

“啊?”齐恒激动地叫,“这真是好事成双啊,那姐姐你跑什么呀?”

“人多眼杂,怕又被人说是什么董鄂家的。”展念垂眸,“我回房了,你忙吧。”

午时刚过,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喧嚷,晴好日光洒下,却没有几丝暖意。董鄂玖久的画像仍放在桌上,还是那样无忧的笑容。展念凝视画像良久,不过与胤禟分别一日,她竟念得这样频频,是因与玖久纠缠不清的关系,还是因……

她已是莫琴师的徒弟,既做了选择,她与他,当如萍水相逢,坦然遇见,坦然离别。可对着眼前陌生人世,却是这样的不舍和惶然。

“玖久……”展念抚上画中人笑颜,心念一闪间生了疑窦:这位目下无尘,唯慕五皇子的千金小姐,跑去塞外干什么?

手指在画上收紧,按玖久敢作敢为的性子,死前定是有未遂的执念。如果是去见心上人,五皇子却并未随行塞外……初见时,胤祀问她“姑娘是宫里人,怎得到御马场”,展念无言可答,但也许玖久可答。

那时在御马场的唯有胤祀和胤禟。玖久,你要去见谁?

不欲再想,却又无别事可做,正巧听见门外铭远拿腔拿调地说:“小姐,铭远来给您赔罪啦。”

展念闻见烤肉的香气,忙开了门就盘中捡起一串,“一起进来吃啊?”

铭远僵了片刻,“小姐的闺房,铭远不敢进,还是去我那儿吃吧。”

“我师父呢?”

“隔壁呢,刚送了饭去。还剩两碗面,你要哪个?”

盘中两碗,一碗清淡一碗大荤,“这个吧,我可不是吃素的。”

铭远闻言手一抖,“那是,您阿玛是武官,您自然有将门之风。”顿了顿又问:“你和九皇子挺般配啊,为什么要逃婚?”

“逃婚?”展念一口面噎住,“流言已经传得这么走形了吗?”

铭远压低嗓音,“难道九皇子是个色中饿鬼,衣冠禽兽?”

展念气得踢他,“你才是色中饿鬼,衣冠禽兽!我离开,乃是为了看清。”

“这叫我越发糊涂了。”

“当藤蔓依附着一棵树而生的时候,有资格说喜不喜欢吗?这棵树是唯一可依赖的,所以藤蔓自然喜欢,可这喜欢是出于爱呢,还是求生的本能?”展念考虑着措辞,“感情产生的基础是平等,只有我能够平视那个人的时候,我才能看清我对他有情还是无情。”

铭远似懂非懂,“可是,女人和男人,本就是藤蔓和树的关系啊。”

第15章 日夕怀空意

城门外,古道长亭,衰草疏林,马车卷起滚滚烟尘。

京城渐远,展念问莫寻:“我们去哪儿?”

一如既往,莫寻闭目未答。展念只好掀起车帘问铭远:“铭远,你们不会把我拐了吧?”

铭远挥鞭大笑,“拐你?我们这些小民哪儿敢!放宽心,马上就到了。”

展念放下帘子,又和莫寻相对而坐,叹了口气道:“师父,这一路,你没有回我一句话,虽然您是得道高人,不理红尘,也稍微有点……不礼貌吧……”

“跟您在一起,脸皮一定要很厚才行,像铭远那样,”展念被自己逗笑,然而莫寻仍是入定之态,展念无奈地掀帘看秋景,眼前却不自觉浮出莫寻漆黑如墨的眸子,她很想知道那双眸笑时怎样,难过时怎样,哪怕有一丝情绪起伏,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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