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22)

民间有更夫打更报时,展念在日落时已听过一次,却不能根据打击韵律辨时,只单纯觉得聒噪扰人。

打更之声渐远,各类鼾声却四面八方如影随形,展念正欲堵住耳朵,却听见隔壁依稀传来□□之声,像是痛极也强忍。木制床板轻响,似是承受着剧烈的挣扎,随后一声重物砸地,将展念三分清醒的神志砸得七分清醒。

第14章 自有岁寒心

月色入秋深,无言自寂寂。展念披衣静坐,像个窃贼般捕捉隔壁的风吹草动,半晌才闻得一阵低低的咳嗽。踌躇良久,轻轻叩响墙壁,“你没事吧?”

隔壁无人应。

展念悬着心,“你不舒服的话,我去叫铭远来。”

仍听不到回应,展念心下一惊,生怕那位公子已不省人事,微微提了声音,“你再不应的话,我真的去找铭远了。”

“无事。”仍是漠然清冷的声音,如窗外寒月。

展念却放下心,“好吧,那你注意身体,晚安。”

意料之中,那位与世隔绝的公子没有理她。展念朦胧睡到天光大亮,下楼吃早餐时,见恒儿在一旁颇为怅然,笑问:“怎么了,让你陪我买衣服,这么沮丧?”

“今早在账房,错过那位哥哥出门了。”

展念喝粥的动作一顿,“那位哥哥?铭远跟的那个公子?”

“姐姐觉得奇怪吧。”恒儿有些难为情,“我也说不出来,只是看他很亲切。”

展念回想了一下昨晚那位公子的言行,不由对“亲切”二字难以苟同。齐老板在柜台后插言道:“许是亲人呢?血脉相连,自然亲切。”

“亲人?”展念诧异,“恒儿是……”

“约莫十年前,小老儿在扬州捡的他,”齐老板叹息,“只脚上系了条长命缕,上头有个玉,刻着‘寻’字。几番查访无果,便养在身边了。姑娘既与铭远相熟,可知他家公子祖居何处?”

展念为难,只怕铭远也不知,却听恒儿道:“恒儿蒙爷爷养育,只愿姓齐。”

齐老板愣了愣,笑道:“好孩子,人生在世,不知来处岂不遗憾,待你大些,去扬州找找家人吧,若寻得,你可回归本家。”

“爷爷是准我姓齐了?”

齐老板大笑,“岂有不准之理!”

正说着,门口传来娇滴滴的童音,“齐爷爷,我来送香料啦。”展念瞧去,是个可爱灵秀的小姑娘,小姑娘似无意地环顾一圈,看见齐恒时如被烫到,匆匆缩回目光。而齐恒已起身迎上,清俊的小脸亮起,“白月,你来啦。”

白月别过脸,轻轻点头。

齐恒接过她的木盒,打开闻了闻,“好香,这次的香叫什么名字?”

“取新鲜菊花和霜降那日的霜入香,就叫做‘霜菊’。”白月低头,脚尖轻踢着衣摆,从袖中又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盒,“这个……是给你的。”

齐恒欢喜又无措地接过,“谢,谢谢。”

白月小声说:“这盒香,叫‘南国’。”说完便红了脸,仓皇转身而走。

齐恒疑惑地抓脑袋,展念抿唇一笑,施施然起身,“回神了,上街。”

“姐姐,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定懂书,‘南国’二字有何典故吗?”

展念又抿唇一笑,“你喜欢白月?”

“喜欢。”齐恒毫不犹豫地应。

“这么确定?”

齐恒答得一本正经,“白月就像家人,既然是家人,自然要长长久久在一起,像我家的客栈和她家的香铺一样。”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展念缓缓吟诵,“听过这首诗吗?”

齐恒的眼中浮出星星,笑道:“以后我定要多读些书,不能辜负她的好意思。”

古代没有尺码系统,故没有出售成衣的地方,若去裁缝铺量体裁衣未免耗时耗钱,所以齐恒直接领展念去了估衣行——买卖旧衣的店铺。有富贵人家不要的,也有加工粗糙,专给家中无女眷的男人穿的。展念挑了几件旧衣,又心血来潮买了件男装,正打包衣物,齐恒踌躇地凑上前,“姐姐,你有钱吗?”

展念一愣,“你想买什么?”

“想……想去九香居。”齐恒望向街角的一座酒楼。端的是飞阁流丹,金碧辉煌,门前香车宝马,堂内歌舞丝竹,往来皆是王侯将相,商贾豪绅。展念咬了咬牙,“老实交代,这是不是京城最奢侈的酒楼?”

齐恒没吱声,算是默认。

展念再一咬牙,“我要是吃穷了,你能不能保证我不被你爷爷赶出去?”

齐恒抬头,肯定道:“能!”

“走!”

走至正门,看见龙飞凤舞的“九香居”匾额,展念奇道:“不是‘酒香’,竟是‘九香’?”

“这位姐姐不知,”身旁忽的出现一个紫衣少年,气宇轩昂间又透出世家的散漫,“九香居有九绝,佳肴、美酒、琵琶、歌女、舞姬、琴师、戏子、名客、佳话。”

“……”展念默然片刻,“阁下是?”

少年约莫十岁的年纪,气势却老成,“我平素好为人解惑,唐突之处,姐姐海涵。”说罢提步拐入旁边的小巷,径自去了。

想法一,古人早熟。想法二,古人自来熟。想法三,“为什么‘佳话’还能被称为一绝啊?”

齐恒笑道:“我听爷爷说,无数的才子佳人在这里相遇,等待,重逢,错过。姐姐是佳人,想来也会有什么故事呢。”

门口的店小二已迎上,“二位贵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赶上莫琴师一曲!”

齐恒很是激动:“可算赶上了!”

展念侧目,“敢情你来这里,不是吃饭,是听琴的?”

店小二带二人入座,“这位贵客言差了,听莫寻琴师的琴,可比吃饭值当。‘天上琴音,人间莫寻’,说的正是这位琴师。”

齐恒也附和,“莫琴师名扬四海,一曲千金,却又清心淡泊,出尘避世,从不滞留一地。弹琴总以屏风相隔,所以也有人形容‘其曲绕梁,其人莫寻’。”

“正是。”店小二眉开眼笑,边倒茶边道:“二位贵客没见,自从莫琴师宣布今日收徒,各地有名没名的乐师都往这儿跑。各位凑……不,各位风雅的客人也来得勤,怨不得东家给他那么一把银票……我先给二位贵客上两碟小吃如何?”

“甚好。”展念点头,待店小二走后方道:“既然是来听琴的,听完我们还是回客栈吃吧,看这个架势,正餐怕是天价。”

齐恒已然满足,“好呀,多谢姐姐。”

“肯定是齐老板平日管着你,你不好意思跟他要钱来听琴,趁着跟我逛街,抓紧宰我一把是不是?”

“姐姐是大户家的小姐,看惯了雕梁画栋,九香居这么气派,哪有不想来的道理?况且姐姐久居深闺,对钱财既不看重,也无概念,自然会应我。”

“你这小家伙,倒会打算盘,商人天分很高啊。”

齐恒解下手腕的长命缕,笑道:“来年我当了掌柜,连本带利还给姐姐,现在我身上值钱的只有它,送给姐姐吧。”

展念不收,“这是关乎你身世的信物,我不能要。”

“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其他身世。”齐恒执意要给,“姐姐若不收,便是拒绝我的心了。”

展念听了,只好任齐恒给她系上长命缕。“爷爷说,这个玉是极好的玉,丝线也是好的,经年不褪色,所以戴着的人一定能长命百岁。”

正说着,楼内忽然一阵喝彩,抬眼看去,只见堂中的青竹台已设好了屏风,隐约可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抱琴而至,宽袍广袖,气宇绝尘,展念不禁暗赞,仅仅这样便已让人遐想,其人应是更加风姿卓绝。

“诸位,九香居有幸,请来了莫寻莫琴师,这莫琴师的曲,想必各位贵客早有耳闻,在座皆是……”

一室皆寂。

渐有琴音低回而出,似静水之上漾开浅淡涟漪,幽深雾色中一抹轻舟缓行,间或鱼尾簁簁,依稀是渔人晚归,满载一船月。

忽而琴音苍茫渺渺,远远近近,似隐士于空谷长歌而行,群山俯首,可闻林叶簌簌,风泉石上,悠然自适如山野樵夫。

青竹台下,众宾皆凝神屏息,身体微倾。即使不解风雅如展念,也听得心驰神往。低声问齐恒:“这曲子叫什么?”

“《渔樵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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