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19)

“且放着罢,此番是叫你前去用膳。”

展念点头,跟着胤禟进了堂屋,饭毕正是午后时光。展念百无聊赖,向堂外一望,知秋与佟保正围着一只猫儿百般逗弄,再朝堂内一望,胤禟正执卷记诵。展念期期艾艾地凑近,“胤禟,你说过,如果我有了筹谋,你会放我走对吧?”

胤禟一怔,无意握紧了书角,不动声色道:“对。”

“我就这样待在府里,哪能有筹谋呢?你应该放我出去逛逛,长长见识,积累积累经验,对吧?”

胤禟一笑,“原来如此。”起身走至堂前,“知秋,你二人去一趟集市。”

“集市?”知秋眼珠一转,“奴婢惶恐,奴婢月银微薄,倘若姐姐看上什么……”佟保闻言,不待胤禟发话,便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递去,“府里的老人了,哪里就这么寒酸。”

展念甚是崇拜地看着佟保,“还是你出手大方,公公不该叫佟保,活生生是一只元宝啊!”说罢拉着知秋便走,“趁天色还早,我们先在府里转一圈,然后再上街玩,这京城里有什么……”

胤禟收回目光,“那个似乎是你的月银。”

佟保点头,“是,展姑娘既要玩,奴才便先垫上了。”

“垫?”胤禟冷静转身,“我不曾说要还。”

佟保脸色瞬间垮掉,艰难道:“主子……奴才……”

“不过一袋银子。”胤禟前脚已转过厅堂,“府里的老人,哪里就这么寒酸。”

这厢展念已和知秋穿过重重院落,胤禟府邸的布置既不工巧,也不富丽,皆是等闲陈设。然而朴实素雅中,花木竹石亦能曲尽画意。若非早就知晓胤禟善经商,有金银,单看这府邸的布置,展念是绝不肯信的。

“你们这起子人懂什么。”不远处传来声音,“小爷我在塞外看得真真的,那小娘子模样是挑不出一点错儿的,难怪九爷被迷得没了心,而且啊,这小娘子曾经还是八爷的相好。”

“八爷?那可了不得!”又一个声音说,“这么些皇子,谁不知八爷的样貌气度是一等一的好,被八爷看上,定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了。你小子倒得意,遇见这么个美人,我们也想见见,却和谁说去?”

一群小厮正聊得火热,忽听转角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回廊处转出个女子,天蓝衣裙,蝴蝶掩鬓,身段袅袅,面色皎皎,气度似流风回雪,眉眼如花月精魂,微笑顾盼间恍然便是画里走出,不觉全都看呆了。

众人呆了半晌,不知谁又说一句:“阿弥陀佛,不枉来世上这一遭了。”

知秋杏眼一瞪,“还不散了!整日里偷懒,回头告诉佟保,狠打一顿,你们才老实。”

一席话说得众人如梦初醒,忙匆匆散去,临走还不忘频频回顾展念。

展念见知秋一副自持老成的派头,觉得很是有趣,“想不到,你在府上这么有威名?”

知秋笑了,“什么威名,狐假虎威罢了。我只管丫鬟女眷的内务,外头的都归佟保。走,去花园转转。”

皇家园林在展念眼里,实在是千篇一律。走不多时,枝叶掩映间,忽见前方的小亭站了四个女子,展念不由好奇地驻了足,知秋指着亭中一个倚柱而笑的女子,小声道:“妾朱氏,名锦玉。”

朱锦玉抚弄着手上绢帕,“定是那些小子没见过世面,满口胡说。能有多好看?我偏不信。”

底下的小丫头娇笑:“姑娘吃醋呢,好酸好酸。”

朱锦玉气笑,“我撕烂你的嘴,有什么稀罕,哪个爷们不是见色起意的。”

展念闻言吃了一惊,“她敢说胤……九爷见色起意?”

知秋笑道:“这是九爷妾室里心眼顶小、顶刻薄的一个,难听的话,背地里不知还有多少呢。”

一浅衣女子笑劝道:“九爷素日待咱们的情分,你也知道,何苦这样编排他?”

展念听得“素日情分”几个字,心头竟略过一丝不快,“她是谁?”

知秋小声道:“侍妾佟清婉。”

“我是气不过。她生得好看,便也不管什么身份地位,八爷九爷争着要纳。我们呢?一年年住着,何曾有个盼头?”

佟清婉仪态温婉安宁,“九爷未必不把我们放心上,姐妹之间,他从不曾偏了谁的、短了谁的,银钱若不够使,可以再兑,想念父母姊妹也立时便可出府,我们虽不如那位姑娘,可相比其他……”

朱锦玉哼了一声,“我阿玛和额娘听说九爷不限咱们出府,生了一顿好气,你说说,哪家的爷是这样行事的?祖宗规矩,礼义廉耻竟像是一点不通。我头几遭回去,唬得全家以为我被休了,现在我再不回去的了,免得他们恶声恶气地说我放浪。顶多哪一日心情好,带着丫头逛逛胭脂铺子,买些时新花样首饰便罢了。”

佟清婉笑说:“你那老爹是个书呆子,满口孔孟程朱,自然是看不惯你这样的。完颜月的爹娘就觉得九爷很好,完颜月亦时常家去的。”

朱锦玉挖苦道:“你我这样的人,怎么好跟她完颜月比的?人家入府早,与九爷青梅竹马的,行事又好,九爷又信任,自然放肆些。”

另一个小丫头揶揄道:“玉姑娘惯会嫉妒的,气不过旁人秉性平和,得爷的信任,又气不过旁人长得好看,得爷的心……”

展念转身,“走吧,上街。”

知秋正偷听得入神,不提防这么一句,懵懵应了声,便带着展念朝府外走,走了一段,忽闻身后一阵叹息,“长得好看倒其次,长得像九福晋才是真的。”

知秋吃惊,“谁?姐姐你?”

展念又是一声叹息,“嗯。”

“难怪九爷待姐姐不同,”知秋恍然大悟,“九福晋可是个传奇女子,娘娘与贵人送的妾室既不如她爽快明白,又不似她容色明艳,九爷怎会看上呢?姐姐却能相比一二,原来如此。”

“相比,一二……”展念按下心内情绪,转了话题道:“对了,这个郭贵人虽为九爷养母,对九爷仿佛也很不错?”

“贵人乃宜妃娘娘之妹。”

“为防后宫干政,皇子不能由亲生母亲抚养,难道可以由小姨抚养的吗?”

“本是不行。因贵人之子早夭,皇上怜惜贵人,便准她抚育九爷。贵人视如己出,九爷亦孝顺亲近,与六公主如亲姐弟一般。”知秋唇角弯起,“贵人是极温柔宽厚的,时常叮嘱训诫九爷与公主,身为皇室,头等大事便是心存善念,体贴百姓。贵人对下人连句重话也不曾说的,逢年过节还会给丫头们设计首饰样子,哦,贵人最擅绘制图样,后宫女子皆争而求之。”

展念点头,可见胤禟对外张扬对内温柔的性子,半承宜妃,半承郭贵人。

“后来,我们玩笑说让贵人收个徒弟,贵人一听,觉得有理,便问六公主,结果六公主却说‘不为私情之物’,姐姐猜,最后是谁学着了?”

展念很捧场地思考了片刻,“你?”

知秋大笑,“是九爷!郭贵人哄九爷说,日后遇见中意的女子,为她亲手做一枚首饰,保管她要动心。还念了首古人的《定情诗》,道是‘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知秋自顾自吟诗,展念自顾自想着那枚蝴蝶掩鬓,郭贵人着实有远见。

知秋笑得促狭,“也不知九爷是为让贵人高兴,还是真学,几年下来倒也有模有样了,只是谁敢向他讨图样呢?贵人也是个痴人。”

知秋顿了顿,又想起一事,“贵人少时,有一道人批命,曰‘青木如夏,落叶知秋’八字,家主便问:何以无春冬?那道人答:非花怎争艳,早去亦可庆。原不是什么吉利话,贵人却回:夏木本无争,秋来去何妨。入宫后,将服侍的婢女赐名为青木、如夏、落叶、知秋,以示自身不惧天命,既来则安。”

展念听得有趣,“原来你的名字还有这么个典故。”

“还有呢!”知秋越说越兴奋,“九爷近身不用婢女,贵人以为不妥,命我前去服侍。当晚,我与佟保在屋前嗑了一夜的瓜子,自此投契合拍,一处玩耍,贵人见了,只当我与九爷亲厚,终究把我送入府上了,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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