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教的。”胤禟没好气道。
展念一愣,直接笑出声,胤禟不明所以,“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清代有个人叫李渔,写了一本养生的书叫《闲情偶寄》。年老的时候,这位多病的文学家总结出可以治病的“人生七药”,其中有一条叫“一心钟爱之人,可以当药。”
心爱之人,可以当药,所以孙挽之可不是在胡说哦:)
第10章 灯火阑珊处
“你听你刚才说话那个语气!那个神情!”展念边笑边道:“整日里文绉绉的,装得倒是一本正经,却也被我带跑了吧。”
胤禟淡淡一笑,“天家皇族,不可示人以喜恶,食不过三便是如此。倘被有心人看去,则专拣此菜做手脚,岂不危险?”
展念咀嚼的动作顿住,若有所思道:“不仅是饭菜,更怕是喜欢一个人,却表现得太明显。唐玄宗要是知道‘食不过三’的道理,杨贵妃又怎会被赐死呢。”
“说起这段风月,七月末,国子监监生洪昇写成一部《长生殿》,问世即轰动坊间,人争传唱,写的便是李杨二人之情。”
“《长生殿》?”《长生殿》与《牡丹亭》、《西厢记》、《桃花扇》并列古典戏剧四大名著,是以展念看过几遍,“我不是很喜欢,为什么最后是二人成仙重逢呢?哪有那样圆满的好事,偏偏他们的爱情就能感天动地?”
胤禟侧目,“七月末你在塞在,如何得知剧中情节?”
“因为我是后世来的呀。”展念笑眯眯,“我还知道,下一部轰动坊间的剧,叫做《桃花扇》。”
胤禟一笑,也不追问,“洪昇此人,为人疏狂,难与世同,科举数年仍是一介白衣,虽因《长生殿》得名,只怕难以长久。”
展念闻之好奇,“难以长久?你怎么知道?”
“此剧,明写李杨风月,暗悼前朝国亡。朝中臣公无非满汉,南北两党相持已久,他为南党,又性情倨傲,仕途早晚断送。”
帐外传来小厮低语,半晌,佟保脸色阴沉地进来,“主子,八爷遣人来,请展姑娘前去。”说罢抬首等主子示下,却见自家主子不动声色,只默然看着身旁姑娘。展念更是不动声色,一双眼只在满桌的佳肴游移,游移半晌,停箸起身,对着帐外等候的小厮柔柔一笑,“公公转告八爷,小女子伤重,只能静养,不宜出门,请他过几日再来。”
小厮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似是要找出“伤重不宜出门”的迹象来,又似是怀疑自己听到的究竟是“请他过几日再来”还是“奴婢过几日再去”,可眼前的姑娘虽笑得多情,眸色却是漠然,满身的清冷疏离,像是荒芜至极的秋原反而显得浓烈灿烂,不由有些痴住,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应:“是,好的。”
放下帐帘,却见帐内二人亦神色有异,便仍端着道:“佟公公事已回完?”
佟保醒悟,忙打个千儿退出,展念这才坐下,继续以略显狼狈的姿态吃饭。胤禟淡笑,“假惺惺。”
展念瞪他,“你们看戏就看戏,不要代入我本来的性格,很影响看戏体验的。”
“这是你首次拒绝八哥。”
展念神色轻松,“既然我和他只是合作关系,就不能把自己放得太低,偶尔发发脾气也没关系。”
聊天间,一顿饭终于吃完,佟保领众小厮前来收拾,有小厮在帐外笑说:“公公你瞧,这回倒稀奇,一顿饭吃了这么久,要是搁平日,五顿饭也下去了。”说罢帐外低低地传来一片笑声,佟保清了清嗓子,声音严肃:“多话,无论主子做什么,底下人只要习惯。”
待众人进了帐,望见端坐读书的公子身旁还有一位眉目如画、闲敲棋子的姑娘,顿时便懂了佟公公所谓“习惯”的深意。纷纷手脚麻利地收拾完毕,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展念信手布棋,“围棋怎么玩?是不是就是把对方的棋围起来,围得多的人算赢?”
胤禟扶了扶额,“算是。”
展念很有兴致,“我没下过围棋,不如我们来一局。”
胤禟挑眉而笑,放下书卷,“你全然不通,怎么下?”
“你先走,正常下,”展念不甚在意,“反正我知道规则,下着下着就会了。”
胤禟执黑先落一子,展念想也未想,挨着黑子便落了白子。胤禟见了不禁皱眉,再落一子,展念仍挨着落子,如此几回下来,胤禟终于忍不住道:“这是什么,全无章法。”
“反正我只管把你围起来就好了啊,”展念大言不惭,“你走哪儿我走哪儿,而且在你外面走,早晚能围起来。”
胤禟摇头不语,再去落子,不看也知晓展念会在何处落子。棋盘纵横间,白子毫无章法,只固执跟住黑子,亦步亦趋,渐渐地,胤禟却觉出白子的可爱有趣,便也不循章法,只引逗着白子围着黑子左围右堵,黑白双子迤逦蜿蜒,形影相随,似是斗争,又似是相依。
展念本意是只在胤禟外围落子,然而几回下去,眼见自己的白子却成了内围之物,胤禟再落一子,一只白子便已四面楚歌,见他轻轻松松将那枚白子提出,展念有些焦急,在提子之处又落一子,欲借此提走胤禟方才所落黑子,胤禟却止住她,“不可。”
“为什么?”
胤禟将附近几个棋子一圈,“此种局势称为‘劫’,轮白子,可吃掉黑子,轮黑子,可吃掉白子,如此循环往复,棋局便无解。应先在别处落子,再行应劫。”
“欲去而不得是为劫,欲去而不得……”展念忽然有些明白,收回方才的白子,另落别处,笑道:“我不与你纠缠,就没有所谓的‘劫’了。”
胤禟亦笑,“棋局唯黑白,安得不纠缠?”
两人边下边玩笑,转眼黄昏将近,棋盘上密密麻麻,已无处可下,展念头大地看着完全出乎意料的棋局,本欲围住黑子,结果却是二子纠缠一处,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入目非黑即白,藤蔓一般覆满棋盘,展念望着棋局,沮丧道:“白子虽然在外,可是左冲右突,却还是翻不出黑子的手掌心。”
“黑子虽然在内,可是上求下索,无一不是为在外的白子筹谋。”胤禟颇有意趣地解道:“白子身在外,心在内,黑子身在内,心在外。”
展念崩溃地丢了棋,打个哈欠问:“怎么样,是谁赢了?”
胤禟笑回:“谁也没有赢。”
展念很有自知之明,“多谢你让我。”
“非也。”胤禟出神地盯着棋局,若有所思,“黑子本循规蹈矩,奈何白子不讲章法,遇之则方寸皆乱,无可奈何之事。”
展念笑道:“看来我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正此时,帐帘却被猛地掀开,随着佟保一声不满的制止,“八爷!”
暮色黄昏里,来者正是风华已极的胤祀,皎白色长袍,如清夜明月,在夕阳下泛出不合时宜的色调。直直盯着展念,半晌又转向她的衣袖,目光骤然一缩,缓缓道:“姑娘自言重伤,我本不信,如今方信了。”
胤禟闻言,眸中亮色隐去。展念皱了皱眉,只静静看着胤祀。
因她坐着,胤祀便蹲下身,“昨日黄昏,姑娘却未回营,可是因我之语?”微微垂眸,“我知姑娘于我无意,昨日所言,不过赌气。”
“于你无意?”展念苦笑,“八爷,中秋之夜,我已应你。”
“既已应我,姑娘宁与九弟斗棋言欢,却不肯见我?”
展念眸色有所触动,移开目光,“昨天说完那样的话,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胤祀轻叹,“既已许诺,怎会反悔?”说罢凝视展念,两人对视片刻,不由会心一笑,胤祀起身,“天色已晚,姑娘好生休息。”
展念眉眼脉脉,笑意嫣然,轻轻点头目送他离去,待胤祀背影消失,脸上的笑才慢慢褪了,云淡风轻地起身,“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胤禟观察着她的神色,“终是看透了。”
“他太假了。”展念笑了笑,“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我本以为我了解,可即使演过那么多悲欢离合,却还不如这一悟来得明白。爱是发自内心的,你爱了,便懂了,可其实我没爱过,又哪里会懂呢。”
“既没爱过,如今这一悟,从何而来?”
展念笑而不答,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