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10)

展念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转头,一袭群青海棠织锦长衫,气宇清华,眉眼如画,胤祀负手立于月下,衔笑问:“也不请安?”

靛青长空里一枚皎白月色,似是谁浩浩清澈的心海。黛天白月,青衣玉人,人间月,月中仙。展念良久方回神,“皇上不是在开宴会吗,你怎么在这儿?”

“家宴时时有,只要双亲康健和乐,便不更求团圆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展念笑,“只是皇上特地设了宴席,你却溜出来,不怕他不高兴?”

“我所做一切皆为他高兴,难得拂他的意,也是新鲜有趣。”胤祀笑意清淡。

“那,你这个时候来,有什么急事吗?”以胤祀的性格,展念还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他是为她翘了宴会。

“确有一要紧事。”胤祀扬了扬手中酒壶,“天心月圆,佳酿尚温,独少一红颜。”

展念一怔,望了望胤禟的营帐,又望了望胤祀,“你……是来找我的?”

胤祀笑而不答,“还不取杯盏来。”

胤祀目光温和,笑意隐约,沐浴在皓皓月光下,明亮得让人鼻酸。展念有些迟钝地回帐取杯,掩去眼底波澜,笑道:“我这儿没有酒杯,用茶杯将就了吧。”

茶杯比酒盏大了数倍,是以胤祀略略挑眉,但还是给展念满斟一杯,随后自斟一杯,“展姑娘可有祝酒词?”

展念胸无点墨,只得干巴巴地试探着说:“祝八爷中秋快乐?”

胤祀失笑,仍与展念碰杯,柔声道:“愿,年年如今夜,心意比月圆。”言罢却不饮酒。展念的手在杯沿收紧,亦没有饮酒,看向胤祀递来的一枚发饰。

一枚小巧别致的蓝蝶掩鬓安然卧于掌心,蝶翼纹路栩栩如生,似振翅欲飞,通身线条温柔流畅,似少女袅娜。翅尾垂有宝石,月光下幽蓝浮白交错明灭,如梦如幻。展念认得是月光石,在现代又称“恋人之石”,象征长久的爱情。

“九弟说,你偏爱蓝色,喜欢蝴蝶,时常望月出神,此石名为月长,可合你心意?”

展念讷讷应:“合。”

胤祀一笑,将掩鬓别在她发边,“我却不见半分欢喜。”

展念默然,一个月间,她与胤祀虽是君子之交,但胤祀时常出言试探,她又怀着入府的心思,是以彼此都存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展念一直以为胤祀的试探是出于对美人的新鲜感和占有欲,也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思是为得利而非谈情。然而此刻见到这枚精心准备的掩鬓,素来冥顽不化的心,竟因这一份懂得,产生了一丝动摇。

展念轻抚发上掩鬓,“什么叫年年如今夜?”

“姑娘心思玲珑,岂会不知。”胤祀仍是笑得云淡风轻,“姑娘可应?”

展念抬头去瞧天心圆月,“其实我没有望月出神的习惯,我只是在算我的生日。八月十五,这是人间团圆美满的日子,可是……”垂眸饮尽杯中酒,再望向胤祀时目光已亮如星月,“是的,我应。”

眼前人似是冷艳薄情,似是娇俏多情,骨相中透出令人神往的容颜和气质,眉眼无暇,洞悉人间世,朱唇轻扬,笑谈世上人。胤祀有片刻的失神,旋即便又含笑一如既往,亦饮尽杯中酒,“姑娘好酒量。”

一时两人皆无言。远处又传来歌谣,只是曲风不似先前,展念听了会儿,“这歌,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自去年十月,六世□□喇嘛即位,藏人对清廷多有示好,这是他们的歌谣,出自□□仓央嘉措之手。”

“仓央嘉措?”展念莞尔,“那我倒开始好奇这歌词的意思了。”

中秋过去十日,便是知秋心心念念的皇子骑射竞技,因是回京前最后一次大型围猎,皇上特许仆役观赛——只要自家主子点头。是以朝霞初露之时,知秋便兴致勃勃地推搡展念起床,“姐姐,围猎!竞技!晚了便占不到好位置了!”

展念睡意朦胧地挥开她,嘟囔:“胤禟……九爷又没同意我去。”

“同意了!”知秋附在展念耳边,“中秋夜大家聊到此事,佟保便应承为众请愿,九爷回说闲者皆可去!”

“我不闲,我睡觉。”展念翻了个身。

“八爷去姐姐也不去?你成日戴着掩鬓怀春,不如直接去见正主以解相思。”

展念终于忍不住睁眼,“我没有怀春!是因为真的好看!”

知秋继续煽风点火,“姐姐有所不知,这掩鬓通常是成对制作,哪有孤零零一只的道理!照我说,八爷那里多半还有一只。我听闻,皇上为满蒙两族修好,有意将蒙古的四公主赐给八爷,姐姐不去瞧瞧?”

展念坐起身,“去。”

猎场四周围起,唯东侧一个突起的草丘,离各位主子们最近,又能将半个猎场收于眼底,堪称是风水宝地。捡一视野开阔处坐下,展念忙塞了几块糕点充饥,拜知秋所赐,二人连早饭都不曾吃。

吃了半晌,展念忽被人拍了肩膀,回头一看竟是四皇子,展念只得请安:“四皇子吉祥。”一旁的知秋吓了好大一跳,忙也回身跪着。

四皇子一手搭在展念肩上,笑道:“上次多谢。”

展念一头雾水地看他转身离去,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知秋也同样不解,最后只凑近展念肩头,“四皇子身上这香气倒怪。”

远处太监高声喊了句什么,众人皆垂首下跪,想必皇上到了。跪了一阵,太监又喊了一句,众人才慢慢起身。因隔着段距离,展念只能通过赤金龙袍来辨认,皇帝左侧是偏黄蟒袍的太子,而右侧,竟是青白常服的胤祀,绯色朝阳里淡衣而立,依旧清雅如月,风姿无懈可击。

太子与胤祀,如同日月争辉。

可,日月注定相生相克。

今日比肩,明日倒戈,满腹算计却满盘皆空,兄长为王囊尽江山,而他为寇赔尽所有。胤祀,休妻关押,胤禟,流放禁闭。展念心底猛然一缩,不能再想了。

皇帝坐上首,蒙古王族和清廷臣公分坐两侧,众皇子已着骑装,携弓负箭上马,端的是英姿飒爽,少年风流。展念本以为胤禟也算逸群之貌,这样一看竟有些泯然众人,正待仔细品评诸皇子,一支响箭凌空而上,众皇子立即挽弓引箭,驰骋四散。

猎场多为密林,树影重叠中其实也无甚可观,展念伸着脖子瞧了许久,终是悻悻收回目光,同知秋辨认围猎的众皇子,“里头最小的是十四爷,才十岁,配白羽箭,十爷青羽箭,大皇子赤羽箭,十三皇子黑羽箭。”盘点间,又一支响箭自密林呼哨而上,霎时间群鸟自猎场各处扑棱棱飞起,在朝霞盛光中颇为刺目,难以直视。十三皇子率先纵马跃出,箭起鸟落如行云流水,转眼便已几只在地,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其余皇子也纷纷纵马射箭,然飞鸟敏捷难捕,一时间各色放空的羽箭掉落满地,展念正看得入神,忽有一只逃出猎场的小鸟盘旋半晌竟落于展念肩头,啾啾轻唤几声,乌溜溜的圆眼毫无惧色,展念喜不自禁,扭头为其顺羽,小鸟则更大胆地蹭了蹭展念肩头。

“小心!”知秋惊叫。

展念侧眸,一支紫羽箭正破空而来,根本来不及闪躲,只得本能往后猛缩,惊得肩上小鸟匆匆振翅飞走。

电光火石间,脑中却陡然闪过另一幕相似场景。

飞来的箭矢,惊起的鸟雀,纵身护住她的少年……

自己何时有过这段经历?

“嗒”一声轻响,另一支蓝羽箭不知何处射来,挟雷霆之势撞向紫羽箭箭尾,两支箭同时失力,堪堪跌坠在展念身前。

知秋终于出了一口气,而展念已面如土色,看向场中神情漠然的四皇子胤禛,颤抖着唇无声问:为什么?

胤禛却不言语,搭箭满弓的双手渐渐卸了力,侧目看向林中。

漫□□霞如火如荼,胤禟一身檀色骑装,挈绳策马自林间阴影处缓缓而出,眉眼似笑非笑,“四哥的骑射,真是愈发粗劣了。”

展念头次见他穿骑装,潇洒英气中平添了年少的飞扬。脑中又闪过些零碎片段,仿佛有谁自花树疏影中行来,手持弓弦从容不迫,眉宇是熟悉的冰冷和张扬。

展念晃晃脑袋,料想自己是魔怔了,她生于二十一世纪,哪来这些荒诞回忆。

胤禛朝营帐处一瞥,并未有人注意此处,这才对胤禟道:“方才一心要得猎物,不料九弟与我看上的,竟是同一只。”说罢一笑,径自纵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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