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裕子,也就是后来的七濑裕子,是一位美丽的女人,也是事业上的女强人,更是一位好妻子,好女儿,好母亲。
“虽然很多事我们干预你不少,但一些大事还不是最后让你做主了?”七濑美香里看着抱着儿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自己的儿子,“想当年你去东京上大学,你爸爸死命不同意,最后呢?”
“是呢……所以,我还是觉得遥这个名字挺好的。”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在美香里眼中他依旧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你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吧,反正也是娶了媳妇忘了妈。”
一家四口三个人都笑了,唯一没笑的是刚获得名字的小遥。
对这个女孩子的名字还是满意不起来吧?
大眼睛扑闪扑闪着,盯着广树手中的西瓜。
还没断奶,可不能吃呢。
八月夏夜繁星点点,海风略带一丝咸腥。渔季渔船桅杆咔咔作响,风铃叮当清脆动听。
海边渔村普通人家,小遥安静地睡在广树怀里。
坐在一起的年轻夫妻,广树给裕子披上衣服,裕子轻靠在广树身上,摸着小遥,哼着歌。
“老婆大人唱的真好听!”
“最简单的摇篮曲,你不会吗?”
“我怎么可能不会!你等着啊,我这就唱。”
美香里笑着扭开头,自己儿子的唱歌水平……一向不敢恭维呢。
没唱几句,小遥惊醒,哇哇哭了起来。
“你看看你!”裕子慌忙抱过小遥,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呜……抱歉啦,可是,是裕子让我唱的吧?”
蒲扇轻轻摇动,温柔的歌声,一句一句,一顿一顿。
蝉鸣依旧。
今年的西瓜,依旧甜呢。
风铃还是老头子之前做的,几十年前的定情信物了。
蝉鸣,风铃,西瓜,海风。
这些,都是老头子最喜欢的。
哦,对,还有青花鱼。
如果他知道,今年岩鸢渔业大丰收。如果他知道了今年新生命的降临。
如果他现在也坐在这里,一起吃着西瓜。
会……笑出来吗。
美香里的丈夫撒手人寰那年,五十岁,其实并不算老。
算起来……有八年了。如果他如今还在,一定是个倔强执拗的老头子吧。
漫天大雪将田间道路覆盖掩埋。
美香里坐在床边,低垂着头。
“医生没有说你治不好……”
只是说,接回家,好吃好喝照料着吧。
“美香里,把手给我。”清冷的声线不容置疑的语气。他做出的决定无人可以撼动。
“不许告诉他。”确诊的第一时间,美香里就得到了这样的回复。夫妻多年来的默契也使他并不用解释太多。
两年前,他们的儿子广树与他发生了自出生来最大的争执。老头子希望广树可以留在岩鸢接手家业。七濑家世居岩鸢,最早以捕鱼为业,后来在渔业协会任要职。夫妇二人为人厚道,一家在岩鸢很有声望。
他对岩鸢的感情复杂又深切,复杂到有时连她都难以理解。真是愧对了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这个名号了。
甚至用“你敢离开岩鸢,就别再回来。”这样威胁的话。于是广树两年来也没有给家里主动来过电话。
美香里想,对于老头子,自己还是算了解的。广树是学建筑的,老头子也偷偷买回很多建筑类的书,自己偷偷钻研起来。
“怎么,等哪天他回来了检验一下他的学习情况?”美香里沏好茶,轻手轻脚端进书房。
“……啰嗦。”老头子脸红着接过茶碗,把头别向窗外。
老头子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据说年轻时擅长游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至少在美香里认识他时就已经放弃了。
身材高瘦,目光深邃,人长得还算精神。嗜吃青花鱼,擅长烹调各种鱼,一大乐趣就是看她把他做的鱼吃得一点不剩,然后夸好吃。
被问及为什么喜欢这个呆瓜,美香里摇头。在自己能够知道原因之前就陷入了爱河。
这个呆瓜啊,不善言辞,不会表达,却对她好了一辈子。
“你的手冷了吧,我……我来帮你暖着。”老头子从床上挣扎着坐起,努力对她挤出一个笑。
“很多事情嘴上总是说着麻烦,但心里却比谁都挂念呢。你爷爷啊,就是这样一个人。”
小遥听的似懂非懂,晃着脑袋,昏昏欲睡。
“他啊,和小遥很像呢。喜欢吃的东西都一样。”
“爸爸不喜欢。”小遥鼓着包子脸撅起嘴,“真琴也不喜欢,明明那么好吃。”
“你爸爸啊,小时候因为太顽皮经常被你爷爷打。每次刚打完,你爷爷就开始心疼,于是就做青花鱼给他吃。啊当然是想安抚一下你爸爸,不过你爸爸就对青花鱼……有阴影了。”
“你爷爷做的青花鱼,真好吃呢……每次我都会全部吃完。”
“如果小遥会做鱼,小真琴一定会全部吃掉的。”
“真的?”小遥眼里闪烁的光芒,丝毫不比月光大海逊色。
小遥除了外表,其他像极了他从未谋面的爷爷。
相比之下,小遥的爸爸广树头脑聪明但顽劣异常。作为七濑家的独子,从小受管教甚严。七濑夫妇为他不知打断了多少根藤条。顽皮归顽皮,却非常有出息。名校毕业后成家立业,收入很高有车有房,妻子也是漂亮贤惠。小遥除了智商没有哪点像广树,至少目前来看如此。
广树是独子。美香里难产三天三夜,母子二人都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自此,老头子拒绝再要孩子。
“这就是他温柔的一面啊。虽然他不说,但我能感觉到呢。”
“奶奶。”
“嗯?”
“奶奶想爷爷吗?”
风铃依旧动听,星光落入大海熠熠生辉。
“想啊,但没有办法呢。再想他,他也不会回来了呢。”
“这样。”小遥拿过蒲扇,若有所思。
“小遥,你想爸爸妈妈吗?”
一秒钟闪过的失落神色,被美香里收进眼底。他放下蒲扇,把头扭开到一边。
美香里后悔引出这个话题。
“奶奶自己都说了。”
“再想他们,他们也不会回来的。”
“他们逢年过节会回来的,会带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很多漂亮衣服给小遥的。”
微风摇曳,风铃声依旧清脆动听。
西瓜清脆可口,依旧甜到心窝里。
一家四口,却只剩两人。
“爸爸妈妈去东京,是去挣很多钱的。那为什么真琴的爸爸妈妈就不用去东京,每天陪着真琴,也能挣到钱?”
美香里不知如何回答。
小遥说话晚。广树和裕子去东京时,小遥甚至还不会喊爸爸。这算是遗憾吧。
或许很多事或者只能用宿命论解释。
很多事都是上天早早安排好的。相聚,分离,一切都自有安排。
该重逢的迟早会重逢。
小遥的睡脸很乖。小嘴微张,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流着口水,断断续续的梦话,睡得真香甜呢。
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摇动着蒲扇。
“ゆりかごのうえを
びわの実がゆれるよ
ねんねこ
ねんねこ
ねんねこよ”
十几年后的七濑遥仍不喜开空调。
夏夜的风透过百叶窗,有奶奶蒲扇的清香。
小遥也是独子。广树和裕子工作繁忙,无暇再要孩子。
性格内向的小遥朋友很少。小遥从小不爱说话,三岁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妈妈奶奶,而是“まこと”。
隔壁橘家的真琴,比小遥小四个月。圆脸大眼睛,胖乎乎圆滚滚的,爱说爱笑,非常粘着小遥,每天跟在后面小遥哥哥小遥哥哥地叫。小遥很吃这一套,对这个弟弟疼爱有加。虽然是独子,但小遥并不孤独。
真琴的存在,给相当于支离破碎的七濑家带来了一些安慰。
相比于广树小时候挨过的那些打,美香里对小遥宽松很多。小遥一共挨过两次打。第一次,有几天青花鱼歉收,美香里没做青花鱼。第二天鱼市上有了青花鱼,小遥伙同真琴抓了两条就跑,被人追到家里。
“已故前任岩鸢渔业协会会长的孙子喜欢吃鱼,这无可厚非。不过……该掏钱还是要掏的啊哈哈。”鱼摊老板见是七濑家,态度一下就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