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心中一紧,追问道,“北伐怎么了?”
“姑娘大约不知道。”其中一个接着说,“西蜀伐魏败了,也是这两日急传回来的消息,据说是在街亭失了守。总之主公近日急召群臣,是在商议对策吧。姑娘怕是这几日都见不到主公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猝然听到这个消息,却还是被什么击中一般,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姑娘?”那人在我眼前挥手,我也视而不见,他们相视,露出无奈的表情。——大约以为我听了近期见不到吴王的消息,便受了刺激了。
我急忙转身,跑到朱红色的柱子背后躲着蹲下来,不敢让他们看到我表情变化。宫女们也停住了脚步,站在不远处不知如何是好。那七月焦阳照射下来,原本应该觉得燥热无比,此时心里却万分冰凉。
我抱着膝盖不知在那蹲了多久,只听得身后一阵喧嚣,原来是上午的奏事都已结束,群臣陆续退了出来,三五成群的边走边谈着什么,纵使现在害怕听到那几个字,他们的声音此时却源源不断的涌入我的耳中。
“诸葛亮”“败了”
我捂住耳朵,将头埋起来。不久听到一人脚步与其他人相反,朝我这边走来。
“你都听到了。”那人说。
我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终于抬起头,仰视着他。
诸葛瑾穿着朝服,戴着进贤冠,他的角度,正俯视着我,虽听他语气平然,眼神却含了悲悯。
“诸葛大人。”我几乎是用了哀求的语气,“我想回去。”
“我要回去。”我又加了这么一句。
良久,诸葛瑾叹了口气,说,“你随我进来吧。”
这时的我才算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将迈不动步子形容成“两腿灌了铅”,因为此时的我,就是这个状态。我木然的跟在诸葛瑾身后,跨过玄关,走到了殿内。
孙权坐在殿上,就好像已然知道我会来,此时他带了九锡的冕旒,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比平日多了几分庄严肃穆,像是一个真正的君王。
“夫人知道西蜀战败,着急了?”他坐在高堂之上,发问,语气赫赫威严。
“孤在朝堂议事,便听得外面喧嚣吵嚷,夫人可知私自窥探朝臣议事,是死罪。”孙权此言一出,我倒忽然少了几分不知所措,于是也用同样的语气回他,道,“吴王要杀的话,早在那日便杀了,不必等到今日。妾自觉还有几分利用价值,不会轻易就死。”我答,抬头对他露出几分笑意。
“夫人怎么如此高估自己呢?”孙权见我说这话,哂笑起来,“如今诸葛亮新败,国力受挫,蜀汉本就是三国之中版图最小,实力最弱一国,我东吴如今养兵蓄锐,国富民强,若是即刻发兵攻蜀,诸葛亮分身乏术,无暇顾及,蜀汉就此倾覆也未可知了。孤且问,汝之一国尚且不保,汝又怎么自保?”
我听孙权说了这席话,心中略略思忖,约摸出了他想试探我的心思,于是定了定心神,理清思路,回复他道,“吴王这句‘自保’问得十分好。”见他笑曰,我也笑曰,“敢问吴王灭蜀后,下一步打算,将之若何?”
不等孙权回答,我继续道,“我季汉虽逢此大败,余力尚存,不敢说能全胜于东吴,但,季汉臣民将士向来上下一心,也十分愿意与东吴拼一个你死我活,季汉败了也就败了,而东吴必定损失惨重。吴王难道不曾听人言‘坐上观虎斗’‘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乎?”
我过去听过“三角稳定性”的说法,运用到这大国外交上也一样,三国之所以鼎立对峙这么长时间,都是因为三者相互进攻却又相互牵制,一国之力永远无法一次吞并其它二国,只得徐徐图取,这其中关系也十分复杂。
我见堂上有一只三足青铜大鼎,便顺手指了它道,“就想这鼎,若是失了其中任何一足,它还能安然自立么?吴王如此聪明,胸有韬略,不必使妾来提点。”
“因此。”我顿了顿,最后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季汉不保,妾亦不保,若季汉与妾都不保,东吴又将何存焉?”
说罢这些,我倒是觉得整个人都冷静下来了,想到诸葛亮还在前线,我若能为他争取些什么,也算不虚来这东吴一趟了。
我直视着孙权,眼里只有真诚坦然。孙权也看着我,那九锡珠帘摇动,他起身,那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响。只见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我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有些难言的波云诡谲,难以探测。
但,我能说的,也都说了。
他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忽然笑了起来,我乍然一听,有些不知所谓,但还是强制自己淡定。孙权笑完,便道,“夫人今日之辩,倒是让孤想起了十数年前,在柴桑时,诸葛亮跨江与我求援,那时他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殿上与我东吴群臣辩得不可开交。那时我只当他是个会说的谋士,竟也不想到他如今贵为一国丞相,连区区一个如夫人,也学得他当年那般的伶牙俐齿,好口才。”
我一听是夸我呢,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暗自吁了口气,道,“吴王腹有韬略,妾又能左右什么?左不过,这随口一说的,都说到了吴王所想的罢了。”
“夫人这‘随口一说’,也算是救了蜀国。”孙权道。
“妾哪里有这样大的能耐?只不过是吴王决心要救自己、救东吴罢了。”我仍努力维持淡淡的笑意,不能只让我觉得他深不可测,也得让他摸不透我的心意。
其实,要是还不放我走,我就快词穷了……
“吴王可还记得,当初吴王命我进宫时,曾答应过要许我一个条件?今日,就是兑现的最好时机。”我对孙权说道。
孙权轻哼了一句,道,“那日是孤嘴快,竟冒失答应了你,如今再反口,也的确有失君王威仪。孤知道你要什么,你想回到蜀地,回到诸葛亮身边。没错吧。”
我听他已然说出我心中所想,也不再避讳,说,“吴王既已知晓,那就请吴王即日兑现诺言。放我回去。”
孙权此时却将话锋一转,问起诸葛瑾道,“子瑜是否也同意孤放她回去?”
在一旁听我与孙权谈话许久都不曾言语的诸葛瑾此时终于说话了,只见他又行一礼,道,“扣留一位如夫人到底与两国邦交不利,不如就此送孔明一个顺水人情,也算兑现了主公之前之诺。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子瑜,你啊你。”孙权笑指诸葛瑾道,“你嘴上虽说一心为吴不曾偏私,心里还是记挂着你那弟弟的吧。”
“微臣惶恐。”诸葛瑾再拜了一拜,郑重回道。
“罢了。”孙权一拂袖,“便遂了你们的意。”
我握紧的双手终于暗自放松了下来,只是刚刚才放松,孙权又来了句,“只是——”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夫人回去,也须为孤给诸葛亮带一句话。”大殿上悄然无声,只有那珠帘随着孙权的步伐不断碰击,随着这响声不断,孙权也终于再次开了口。
“孤这‘吴王’当了数年,早已乏味,眼见着蜀汉、曹魏争相称帝,孤头上这九锡冕旒也总觉少了些。”
听孙权说了这番话,才猛然知道他之前使人摸不清猜不透的诡谲,原来都在这里等着。
“夫人可回去帮孤问诸葛丞相一句,那十二冕旒,孤是戴得还是戴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到十点~
熬夜更……有想法就更……
还好是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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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托付
人都说七月流火,接下来的日子,就要转凉了。
我简单的收拾了行装,与步夫人行礼告别,在她这里受到了许多照顾与恩惠,却没有什么好相赠答谢的,只能暗自将它们悉数记在心里,以求后报。
回去的行程一切都由诸葛瑾安排打点,我与步夫人分别之后,又回了一趟风香阁,心想着再怎么着急着走,也一定要再见左妙一次。
左妙见到我时,并不觉惊讶,这倒使我有些出乎意料。我回到屋内简单的收拾了些衣物,转身时,不知何时左妙已经倚在门前,仍是双手环在胸前,一副懒散模样,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