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去哪里胡闹了?”步夫人蹙了蹙眉,虽有些责问的意思,语气却仍是十分柔和的,这柔和里还夹杂了几分疼爱。
我见此情景,竟然忽然想起阿瞻来。
阿瞻那粉娃娃,那么可爱,若发现我不在了,会不会哭闹呢。那乳母,会将他带得好么?这么久了,我心里还是牵挂着那里的。
“母亲,这是我让嬷嬷给您从宫外带回来的花种。”孙鲁班才十四岁,笑得一脸灿烂,“母亲快猜猜是什么花?”
步夫人看着着孙鲁班摊开的小手,想了一会儿说,“母亲不知道呢。你告诉母亲好不好?”
这时孙鲁班略略得意的昂起头说,“这是昙花的种子,是母亲花园里没有的哦!”
步夫人听了,好奇的问,“为什么要带昙花的种子回来呢?”
孙鲁班解释道,“因为我听人说,昙花开得十分好看,却只在夜里开,白天就凋谢了。我想看看它到底能有多好看,母亲为我种上好不好?”
娇滴滴的女孩儿,向母亲撒起娇来,十分可爱。
“好。好。”步夫人也温柔地点着头说,“既然鲁班喜欢,母亲就为她种上。”
此时一缕午后的斜阳照在流云居内,白墙上,正落着斑驳稀疏的影子。
六月之后,天气渐渐燥热起来,流云居有一棵大槐树,如今到了夏季,树中不停的有知了肆意鸣叫的声音。
惹得我内心十分焦灼烦躁。
为什么如此说,我来东吴已历时数月,以前倒是还好,如今在这吴王深宫里,早不如在左妙处那样自由了,加之左妙的店里,时常有往来官员客商,总是能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如今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按道理来说,数月了,北伐也一定有所进程了,孙权那边不可能没有信息,却只有我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心情忽然非常低落,说不出的难过。
半夜里,被那蝉鸣扰得实在睡不着,薄毯也掀了,枕头也被丢在了地上。辗转反侧许久,终于还是决定披了衣出来,走在庭院中,看着那轮今夜并不太圆的月亮。
清辉洒下来,带了些淡淡的哀意。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句说的,与此时的景致、心境倒颇有相似。
许久,我轻声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后悔了。我终于后悔了。明知他会有那样的大难,我为什么没有选择陪在他身边?是……是有那些误会,但……如若我只是他身边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个人,没有受过他的恩惠与青睐,我会不会愿意在危险到来时,勇敢的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渡过?
答案是,愿意啊。
他是那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美好得像天上可望不可即的日月与星辰,他那么温柔又那么刚毅,无论暴风还是狂澜,都无法摧毁他的心志。他愿意付出全部去赌那一场生死不知、胜负不明的战争,我又还有什么不能交由给他,给整个季汉的呢?
暗自伤神,眼泪也默然夺眶而出。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问候:“还没睡么?”
熟悉的声音,我知是这流云居的主人,步夫人。她走到我身边,见我眼中带泪,停顿了一会,却也不问缘由,掏出一张帕子递与我。
我默默接过,低头擦了擦,心里有些羞涩,平日里她见我都是大咧咧的,此时却一副柔肠寸断的样子,我自己都觉得不像我了。
喜欢一个人之后,就会变成这样么?
我与步夫人在石阶上坐下,月光照着那些花草,显得幽静了许多。
我问步夫人:“吴王不在的时候,您会想他么?”
步夫人笑了一笑,答,“吴王此生会有许多女人,而我此生却只有他一人。吴王是诸侯,亦是英雄豪杰,我哪里会有不倾慕的道理呢?我希望他会停留在我身边,不在的时候,留给我的也就只有思念了。”
我听后,默然,许久,又说了一句,“我也……想一位故人了。”
步夫人侧头看我,笑着说,“哦?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不似吴王,身边没有那么多如花美眷,他……总是一个人。”我回忆起了他的样子,继续说,“他很孤单,我曾经见他也孤身一人在庭中望月,那感觉,十分凄哀。我……我很想上去抱住他,用我所有的体温去温暖他,我想让他幸福一些,不那么愁苦。”
“那么你是喜欢他的罢。”步夫人说,声音一如往常的清淡。
“……是。”我答。
“是为他而哭么?”步夫人问。
“……是。”我又答。
“真好。”步夫人忽然说。
“能在为他流泪的年纪为他流泪,真好。”步夫人见我不解其意,又继续道,“你要知道,能碰上一个你愿意为他流泪的人,十分难得。世事艰难,许多东西都如水中月、镜中花,握不住,留不下,一不小心便稍纵即逝,如若等到错过了在行追悔,却也再无意义。”
暗夜里,她的声音如溪水一般静静流淌过,似乎一下滋润了我干涸的心,使它又一下子充满生机活力起来。
今夜,在步夫人这里,我似乎又明了了一些。
“那,夫人呢,要一生困在这宫苑之中,后悔么?”我问步夫人。
她听着我唐突的问题,看着我,却不再回答,脸上又一次绽放出笑意,那笑,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更像一个十六七岁的青春少女。
见此,我已然知晓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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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乱辩
又过了一段时日,天气越发热起来。我时常跟随着步夫人一起浇水养护那些生机勃勃的花儿,天气虽日渐炎热,心态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和了。
傍晚,我走在九曲回廊上,见远处飞鸟徘徊,夕阳渐渐落下去,留下一片晚霞,似是火烧云,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这是心中莫名“咯噔”一下,涌上一股不好的感觉。
那老槐树上的知了已经被宫人们粘了个干净,夜里也安静了许多。可是不知怎么的,如那日一般,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中仿佛总有事,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等到闭上眼睛睡着了,却在朦朦胧胧中听到有婴儿啼哭。那婴儿的模样由远到近,由模糊到清晰。
——是诸葛瞻。
他看着我,小手伸着,小脸涨得通红,大声啼哭着。
“阿瞻。”我唤他。
“阿瞻不哭。”我试图哄他。
但是用尽了所有办法,都不能使他止住哭声,反而那哭声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悲凄。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是阿瞻在哭,还是……别的人在哭。
“阿瞻!!”我惊醒,从塌上坐起。
果然还是一个梦。只是为何现在做了这个梦?又有何寓意?
几乎是睁着眼到了白日。
一大早,我揣测着孙权上朝的时间,一边向他平日召集群臣议事的主殿偷偷溜去。那两个宫女一路跟随着我,任凭我怎么甩都甩不掉。实际上,这几日我频繁的往那里去,就是为了多少听得一些消息,近日来,孙权议事的频率高了许多,众臣也大多神情肃穆,似乎已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许是我跑得太快,后边又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个宫女,很容易引起注目,侍从早早将我拦了下来,问,“姑娘怎么又来了?吴王此时正在殿内议事,你若贸然闯进去,咱们谁都不好担待。”
听他们的语气,想必以为我只是孙权看中留下的女子,尚未封什么夫人,才一口一个“姑娘”的叫我,语气中还颇带了些尊敬。我急中生智,倒也骤然冷静下来,略略娇嗔的对他们言道,“我来这宫里多时,总不得见吴王,如今都来了这么多回了,就让我见一见罢。若让我见着了,以后的好处定也少不了你们的。”
那两人一看,果然面面相觑了一会,但还是坚守岗位,道,“姑娘在这里等便是,等群臣散了,主公自会出来。”
我见状假装不解,问,“吴王最近在忙碌些什么?怎么都许久不来后宫了?夫人们都已颇有怨言了。”
那两个侍从也摇摇头无奈道,“国家的大事,我们也无从知晓,只略略听说是西蜀那边,好像……好像是什么‘北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