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我知道结局,却还是紧张异常。
——这种事情,万出不得错!他一分钟、一秒钟未出现在我眼前,事情就还能有变化。
既然我都可以穿越至此,那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上午、下午、傍晚。
未时、申时、酉时。
天已黑,城墙亮起了灯笼。
一切仍无动作,悄然寂静。
孤寂的城门外,只有我一人。
知了,虫声。
大地苍茫,月影稀疏。
城门最终还是开了。
门里透过一束光来,一个人的影子便投射在了荒芜的地面上。
峨冠博带。
他身着朝服,戴着一顶进贤冠。出征在外,他也带着这身丞相服,为的就是无论何时何地觐见陛下,都能不失仪容,端庄贵重,永远是这幅君子模样。
他缓步走出,我疾步跑上去,激动得很想扑上去抱住他,但脚下一滞,忍住了。
此时的他,再一次站在月光下,赞誉称道之词已经说过太多太多,一时半会找不出新词来形容他。
五十一岁的诸葛亮站在我面前,身姿颀长,挺拔无比,就像一棵永不衰老的松柏。奇怪,他分明就在那里,我忽又觉他比暗夜里悬于九天之上的星辰还要遥不可及了。他的双眸像一弯湖水,明明清澈,却高深莫测,不可见底。
“诸葛亮,说一声‘孤’!”我忽然在心里喊。
“说一声‘孤’!”我在心里道。
此时此刻,我竟然很想听到诸葛亮自称“孤”,因为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的一股英霸之气,正漫天掩地,排山倒海而来,城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便从成都城内涌灌而出,奔去了更远的地方。
气势磅礴!
虽然他没有说一句话。
一日之内,事情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辰时至酉时,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我不知道诸葛亮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留给我印象深刻的,的确是他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与以往都有所不同。
沉着?冷静?有,但不都是。
果决?坚毅?多了那么一点点。
丞相服的腰带上挂着诸葛亮的相印,随着他行走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跳跃。
火把,灯笼,来往士兵,刀光剑影,刺耳尖叫。与我那夜的记忆再一次重叠。季汉不置史官,没有人会知道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夜的动乱肃靖后,明日清晨,家家户户就会得到消息,权臣李平,倒了。
而解决这一切的,只能是季汉丞相。
他的位置,不可撼动。
一夜的发号施令,擒拿李平及其一干党羽,诸葛亮累了,我只看着他做这些事,连我也累了。
几乎是挺着熬红的双眼,与他站在丞相府的门前,那大门再次打开,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
“吱呀——”
熟悉而陈旧的声响。
六月的清晨,多数人仍在睡梦中,吹来的风尚有几许凉意。
一切看似都未改变。
朝会殿、閤门、相舍、书房……
除了某一间有火烧过的痕迹。
其余的,一概如常。
空荡且安静的府邸,几只麻雀上下跳跃,叽叽喳喳的叫唤。
忽然,它们也扑着翅膀飞走了。
“诸葛亮!”一声女子的大喝。
“还吾父命来!”
我原心事重重的跟在诸葛亮身后,闻见这一声,抬头。只见阿夏不知从何处跃出,举剑朝诸葛亮刺来。白日里,那剑也透着冷光,阿夏靠近的速度很快,只是再快,也快不过□□手的弓箭。
“保护丞相!”
一箭、两箭、三箭……我根本来不及数。
每一箭都要将她的身体刺穿。
此刻,我又想起了老张身上的窟窿。
现在,阿夏单薄的身躯转眼也倒在了血泊里。我跪坐地上,流着眼泪,很努力的将她的头托起来,放在我的腿上。
“我没想杀你……”
阿夏嘴角开始流血,她断断续续的同我说着话。
“我知道……”我哽咽着回应她。
“你问我有没有把你当做朋友。”阿夏忍着痛,有些无力的说:“那天我骗了你……我原以为自己早就没了所谓的真情,直至你出现,我才发现它从未曾泯灭……可笑吗?一个复仇者,居然会有真情……”
“一点都不可笑。”我回答她,一边拿衣袂一角去擦拭她嘴里涌出的血,“别说话了,我叫人来救你……”
我抬头看着诸葛亮,他亦看着眼前的这幅景象,却挥了挥手,与众人一齐退下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也知道被这么多根长箭刺穿的阿夏,一定没救了,可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短短几日之内,我就要失去这么多我在意的人。
“不必了。”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我等这一日,很久了……每一日都在痛苦里煎熬,今日终于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你该为我感到开心……”
说着,阿夏从袖中拿出一团小小的缣帛,塞在我手里,道:“蒋琬在这个地方……去救他出来吧。我……对不起他。”
“你亲自去与他说!”
我朝她大喊着,眼泪控制不住的簌簌落下。
“真好。”阿夏轻轻说着,“我死的时候,是你在身边……”
阿夏说完,她的手渐渐滑落下去,我俯下身子抱着她,却又不敢看她。
我知道此时我的身上沾满了她的鲜血,原本以为我会号咷大哭,而此时,我就像哑了一样,哭得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世界在此刻重归了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逐渐BE化……
刚开学就有点忙,所有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更完这里出去拿个快递……
第104章 安
蒋琬被关在李平的私牢之中,被找到时也已伤痕累累。他面容憔悴,胡子也不知多久没打理,头发散乱,一个人静静的卧在干草堆上。
听见响动,他转而睁开眼睛,见到是我,嘴角勉强的扯出一丝笑。
“终于来了。”
他道。
“还以为要死在这里呢。”
蒋琬说。
仍是那云淡风轻又漫不经心的语气。
我看他忍痛卧在那里还笑得出来,明明如此窘迫又狼狈。牢中阴暗潮湿,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投射进小小的一束光来,映在他的脸上。我也跟着他的笑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红了眼圈。
“丞相安好?”蒋琬被抬出去时,望了我一眼,问道。
“安好。”我答。
“那就好。”蒋琬平静的看着那束光,这一刻,他的心也好似终于放了下来。
接下来,所有事情都进展得很快,李平垮台也不过一夜之间。蒋琬被救出来后,他手上的供词与书信也成了控告李平的新的证据。
诸葛亮很忙,近一周的时间,他都很忙。大批官员来到相府前,有恳请从重处罚李平的,也有认为李平之前有奇功,希望从轻发落的。听完这些言论,诸葛亮还是十分的犹豫。
自从他经过这件事后,整个人又苍老了一些。
我想给他揪掉那些白头发,但是发现根本揪不完。他已经不是建兴五年的那个他了,北伐以及这件事,着实耗费了他太多元气与精力。
“李平之事,你认为如何。”
这是诸葛亮继上次孙权称帝后,再次问询我的意见。
书房里,烛火有些暗,他的脸色并不好。
“你是丞相,该由你定夺。不用受旁人的干扰,他们的话也都算不得数。”我道,“知道吗?我特别喜欢那夜从咸阳门出来时的你,我从没见过那样子的你呢。不怒自威,侃然正色,很有魄力。”我道。
“亮认为,于公,李平尚可以偷生,于私,决不可轻纵。”诸葛亮道。
我知道他的意思,于私不可轻纵,是因为老张的身故,外加上我与蒋琬,也都曾有性命之忧,李平实在可诛。于公而言,李平早期实在是有过大功的,诸葛亮向来执法严明,一贯秉承“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的态度,自动认罪的,也还可以轻判。
除了这两点,让诸葛亮感到纠结的,还有一点,便是李平的身份。以他为首的益州集团与诸葛亮为首的荆州集团多年来一直存在某种隔阂与猜忌,虽有合作的时候,但更多的却是对峙。两个集团历经十数年都未能融合,实际上也不可能融合。对于刘备诸葛亮这样的外来势力夺取政权,他们岂能不恨?再者,双方目标也从未一致过。诸葛亮等人的志向一直是兴复汉室,恢复光武帝时期的盛世,维护汉朝的统治;而李平等人则不以为然,只以保全自身为主旨,川蜀之地自古就是安逸之所在,益州集团之人乐于维护自我的割据统治,并无进取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