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偷偷看他们,不懂怎么回事。那个叫阿柳的,虽然被说后,一甩袖子跑了,但一会又乖乖跟了上来,在船尾撑船。
早春时节,湖畔游人如织。木兆与阿若并肩躺在船舱里。缓缓的流水轻摇小船,再睁眼,漫天已是星辰。柳生弃了船桨,任小船独自飘零,自己独坐船尾,拿出木笛,幽幽吹起曲来。
阿若从未觉得一天能有这般短暂,他朝天空伸出手,木兆见他动作,手一晃。阿若只觉有指尖有风拂过,万星触手可及。
木兆撑了头笑眯眯望着他,继而坐起,两手握拳伸至他面前:“阿若,猜我哪只手里有东西。”
阿若当他像平常一样和自己玩耍,转过头,想了半晌,犹豫着点了一只手。
木兆摊开手,一颗淡红色的珠子正躺在那:“猜对了。阿若,给你吃。”
阿若不疑有他,拿了放入口中,只觉满口生香。暖意自脚涌上全身,阵阵倦意袭来,阿若晕乎乎地拽住木兆,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木君朦胧的笑脸,温和一如往昔。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木君。
船尾笛声又起,如泣如诉,呜咽不成曲。
六
时隔多年,别院里的人第一次走了出来。
换餐盒的下人诧异望向王家名义上的大公子,见他衣着朴素整洁,长发用一根桃木簪挽起,神色透着异样的平静。
下人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正要如往日一般取笑,王若不卑不亢看来:“爹可在府中?”
那是怎样的眼神?仿佛一夜间幡然醒悟看破红尘,又如百经劫难遍历风霜。下人打了个哆嗦,一个念头不禁浮现在脑海――王家……怕是要变天了。
在后人所作《王若传》中如是写道:……王若得神助,后聪明异常。王父以四书五经试之,倒背如流。命其作文,下笔如有神。全府皆以为奇。后连中三元,帝王青眼以待。若红袍加身,骑高头大马而还。王宅上下莫不恭敬。王氏携子至,不敢直视。若敬而不亲昵。
若为官清廉,为人至朴。常居偏院,举杯独饮,喃喃自语。仆私谓其痴性未改。其终生未娶。及薨,身着布衣,手握一簪。待柩离京,百姓拦路而哭,相随数里。
尾声
前朝多少事,但随流水逝。窗外桃花谢了又开,又是一年春。
“这出《木簪记》便到此了。”说书人拍响惊堂木,拱手行礼。
听客这才如梦初醒,恋恋不舍而去。
说书人却不急走。他顺势坐下,翻起手旁的《木簪记》。此书戏说前朝不世奇才与一桃花簪之事,虽胡编乱造,却颇有意趣。如这末一回写道:“……王若将一木筪递于挚友柳生,嘱待其死后与之同葬。柳生启而视之,见满筪玩物,色旧。桃枝数根于其上,似风吹即散。泛黄纸张自桃枝间露出一角,上书一‘桃’。笔势杂乱,若小儿涂鸦之作……”也不知作书者何人,如何想出这般故事。
说书人看得入神,猛一抬头,见一青年立于门口,素衣乌发,神色莫辨。他悚然一惊,揉眼再看――哪是什么青年,不过是个垂髫小儿。那小儿眉目清秀,穿金戴银,一看便是富家子弟。
说书人暗笑自己看书看痴了,放下书欲上前问询。然他走近一瞧,见小儿神色木讷,两眼发直不知看向何处,只怕是个痴儿。
他正暗道可惜,旁边传来一声:“公子,您让我一番好找。”
跑过来的少年身穿粗衣短褐,却难掩一股机灵劲儿。少年歉然一笑,露出小小梨窝,抱起小公子往外走。
小公子趴在他肩头,扯住他耳旁的发。他也不恼,只轻笑:“公子,别闹。”
微风吹落片片桃花,飘散他们肩头。说书人怔怔望着,素日伶牙俐齿的他也不说出此刻心中所想。
他身后,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听客起身,将桌上的《木簪记》翻至最后,用不知从何处折的柳枝补了一句――
书生遥把桃花看,却是前生未了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