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旁静静地倾听,阙美娟抱着上官灵童,随萧老太太坐在阳台的软榻上。画眉鸟儿呖呖婉啼,从窗外街进一缕昏灰光芒。上官嫦从房间走出来问:“嫂嫂,臻芳有没有来过山庄?”我凝眉一想,摇摇头。上官嫦坐在梁婉容身旁,给葆君和及先生斟上茶。及先生问:“夫人,敢问芙蓉镇有几家绣坊店?”梁婉容目光凛利,像一束冬令魁首的蜡梅散发夺迫清寒。葆君回道:“大概只有三家。”及先生一笑,意味深长地咬唇说:“省城有三十家大绣坊,竞争相当激烈。芙蓉镇按理来说也有十万人口,为何只有三家绣坊?这不是很奇怪吗?”梁婉容面色温润的笑着,一语道破玄机:“芙蓉镇地处深山纵壑之处,交通不便,人丁不旺,绣坊业自然不发达。”及先生顿然彻悟,悠然一声长叹。上官嫦问葆君:“现在绣坊有几人?”葆君笑道:“有两人,除外,还招聘了一位彝族手绣姑娘,擅长苏绣,地道的乱针绣。”上官嫦回脸问:“我听嫂嫂说也会苏绣,但不知道冀绣和苏绣相比有何区别?”我委婉一笑,内心微有触动,感到她的问话让我力不从心,遂笑道:“其实各种绣法皆是依葫芦画瓢,所用针线俱是大同小异。”葆君补充说:“苏绣具有图案清丽、针法活泼、设计巧妙、绣力精真、色彩清雅的独特风格,地方特色浓郁。绣技具有‘和、顺、匀、平、齐、细、密、光’的特点。‘和’指色彩柔适;‘顺’指丝理圆转自如;‘匀’指线条精细均匀,疏密一致;‘平’指绣案整体平滑;‘齐’指内容整齐;‘细’指针法纤巧,绣线精细;‘密’指线条紧凑相衔,不露痕迹;‘光’指颜色亮丽,色泽鲜明;在它的种类上,苏绣作品主要可公为戏衣、零剪、挂屏三大类,装饰性与实用性兼备。其中以‘双面绣’作品最为精美。”上官嫦好奇地问:“那么苏绣有何艺术特点?”葆君回道:“其特点为:日月有双轮对比;楼阁具繁杂准确;人物能有瞻眺生动之情;花鸟能报亲态感心之处。苏绣的仿画绣、写真绣其逼真的艺术效果是名满天下的。”及先生与梁婉容听完葆君的描述,一时更加赏悦葆君。两人皆暗自啧叹:葆君姑娘居然对苏绣技艺了如指掌,难怪她的绣技出神入化呢。及先生故而笑道:“梁夫人慧眼识材,葆君姑娘心机过人,样样精通,实令及某感佩不已。”梁婉容心里高兴,脸上笑绽如花,像是一个古懂商人发现了一块上好玉璧,充满骄傲。及先生问葆君:“年关将至,不知道葆君姑娘是否回承德?”葆君望了望我,目光间露出一丝割舍不下的情愫,道:“你问我姐,她知道!她让我回家,我就得回家。”我未作姿态,从阙美娟怀里抱回上官灵童。几人谈笑甚欢,一直近午时,由王瑞贺和葆君作庄,在芙蓉镇一家酒楼,邀请及先生吃了一餐便饭。
一日,冷雨敲窗,天阴如墨。将将融化了的积雪在纷纷淋淋的阵雨和冰雹中,变得愈加坚不可摧,寒凛萧萧。从窗内往外望,香墅岭呈现一片深黯浅碧、藕断丝连的绿意。我因贫血的原故,几日前已早早断奶。每天上官灵童都在嗷嗷啼叫,央求来自我母体的奶水。上官黎对此不闻不问,夜不归宿,魂不守舍,一些□□和新闻花絮时时传入我的耳畔。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我毫无办法,只能嗤之以鼻,拒之一笑。有时,我发疯地揪扯自己的头发,真想以死泄恨,落得清净。但,一想到要给承德爹娘敬孝,还有可怜的上官灵童,就只能忍气吞声,充耳不闻。
我抱着上官灵童来到毓秀楼,上官仁和梁婉容正要出门。梁婉容身穿林麝皮衣,围着一条裸色超斜纹真丝大方巾,头上戴一小朵Nerteragranadensis娇小精致袖珍、橙色珠状的橙珠花,脚上是一双棕色马丁靴。而上官仁身上是一件乌黑油亮长至膝盖皮衣,白色内裳,戴一条□□色条纹HugoBoss雨果博斯、半温莎结的领带。上官仁将要出门,却望向我,语调淡薄地问:“茵茵,玉凤给你煮的鸽肠鸭肝吃了没有?”我心里一沉,像有一条沉重的铁链拖坠我的心脏,将我拽入湖底。我低声回道:“没!腥臊味太浓,我咽不下。”梁婉容听后,一挽上官仁的胳膊,怫然道:“既然她不想吃就算了,反正孩子是她自己的。冷着、饿着咱们管不起。”两人说完,撑起一把伞,穿梭进雨雾之中,驾车出门了。
我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冰雹和雨水侵肆,想到庄园花草悉数凋败,一汪清泪自眸角缓缓滑落脸颊,落在上官灵童的襁褓上。房中静寂极了,除了我和上官灵童,一个人也没有。我不知道他们都走了哪儿,只有画眉偶尔一声清脆啼叫。
第一五零章 三美飙泪谱传奇
2010年秋天,我在莫愁湖畔跳湖自杀,自此彻底改变了我荣辱与共的一生。那一年,是我步入香墅岭整整第十个年头。那一年,我刚刚为上官家生育了第二个孩子,取名上官泮。我尚未从获得天使般的喜悦里走出,九月未,香墅岭已降下了第一道霜。前一夜,我因严重的贫血,幸运地逃出阎罗王的魔爪从医院走回来。
一年四季,芙蓉镇阴雨凄凄,而我已习惯了花香雨腥混杂的气息。一缕鹅黄色暖光穿透窗棂照满房间,我看见窗外柳枝上,一只黄鹂栖息枝头声声清啼。天空雾茫茫的,由于接连几天的降温、降雨,空气潮冷,雾霾又重,几乎让人畏首畏尾。上官灵童天蒙蒙亮时就上学了,现在,摇篮里只有嗷嗷哭泣的上官泮。我坐在妆奁前,拣一支碟纹银钗,插入发髻里。我把一切收拾停妥,怀抱上官泮走出雪琼楼,望见山庄外高山盘云,朱霞飞绕。山庄内,兰蕙园的白玉栏杆金漆褪尽,牡丹丛中杂草丛生,颓垣败井,廊庑倾欹。天气冷飕飕的,一阵晨风拂起我秀美的发,遮住忧伤的眸子。经过兰蕙园正要走上回廊,姒丹翚在身后问:“淑茵姐,听说昨天你又进医院了?”我回眸望,只见她依然美艳朴实。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半舒嫩玉,纤腰袅娜,满头黑发轻挽于脑后,格外醒目。我道:“还说哩,有了第二个孩子,那病症又复犯了。”姒丹翚掀起上官泮的襁褓,取笑道:“这个孩子长得像黎哥,尤其那双眼睛,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轻声笑了笑,生怕上官泮被风吹袭,抱着步入毓秀楼。
上官嫦望见我进来,轻轻接回孩子,让我坐下用早餐,笑道:“嫂嫂怎么才来?给你准备的早餐要凉了。”餐桌上摆满了各式早餐点心。有炸撒子、绿豆糕、春酥饼、糯米粥。还有豆浆、牛奶、包子和醪糟汤。上官嫦站在一旁哄弄孩子,望了望,笑道:“听凤姐说你想喝糯米粥,特意给你熬的。”我觉得胃里泛酸,毫无食欲,拿起筷子,又搁在食碟上。我环望书斋,发现上官仁静静坐着赏悦书法字贴。廊柱边的蟠龙纹云熏炉中,不时飘出一丝轻淡的龙涎香。狮子狗懒洋洋地爬在小杌子旁,阳台上的画眉在不停地啄食。上官嫦催促说:“嫂嫂快点吃,一会儿爸要去给奶奶祭墓扫坟,说是带你和我哥一同去。”仅管我有些犯呕,不得已拿起了筷子。上官嫦坐在沙发上,取出上官泮湿透的尿褯子,哼着童歌。我目光温婉地望着上官嫦,单襟式收腰托底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梳个简约的扎丸子,仅戴几颗乳白珍珠璎珞,映衬云丝乌黑亮泽,头发上还抹了些玫瑰的香精,散发一股迷人的香味。上官仁从房间走出,望见我呆呆地坐在餐桌旁,埋怨道:“如今,毓秀楼缺少仆人,原先,阙美娟能帮你带孩子,现在就你一个人。”上官嫦笑道:“那怕什么呢,哪天我再找一个来。再说嫂嫂成天在家中闲适,带带孩子乃份内之事。”
一语未尽,葆君抱着一个女孩走进楼。女孩只有四岁,是葆君同王瑞贺所生育。葆君将孩子放在地毯上,暗然神伤地说:“娘刚打来电话了,说爹近两天身体不适,准备到镇上找大夫。家里庄稼马上收完,一些羊也开始产糕崽了。”我收拾着餐桌上的碟筷碗盘,不抬头地回道:“妹妹,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回承德看他们吧。”上官仁吸着一支雪茄,伫足阳台上看画眉。上官嫦见我将餐桌收拾干净,将孩子交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