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发上,掀起衣襟给上官泮喂奶,瓮声瓮气地说:“那天娘已给我通了电话。其实,我知道娘的意思是让我回。”葆君道:“那你抱着上官泮,让姐夫送你回嘛?”我轻轻注视她,回道:“那不行,路途遥远,孩子无法承受奔波之苦。”上官嫦从房间拿出一件锦缎旗袍,问葆君:“这件衣裳怎么样?会不会有点花哨?”葆君问:“是你要穿吗?”上官嫦眸角露出疑虑,感到无可耐何:“一个礼拜后臻芳大婚,我想在婚宴上穿这件衣裳。”葆君眉梢一凝,伤感道:“她和谁结婚,是范黟辰吗?”上官嫦点点头,没有吱声。
我抱着上官泮直起身,一阵晕眩袭上心间。上官嫦把衣裳搁在沙发上,看见我要走,问道:“嫂嫂要上哪儿?”我不急不徐地回道:“既然要祭拜老太太,起码要换件衣裳。”葆君抬高声调问:“那爹娘的事情怎么办?要不要回家?”我有点忧虑,娥眉紧蹙,眼泪汪汪落珍珠。“姐怎么哭了?”葆君悠然一惊,拿起纸巾给我揩眼泪。
我心里苦闷之事,自源于那个不守婚规、不守节操的上官黎。三年前,我从姒丹翚的嘴里听说他与璩鸯的畸形恋,听说他为璩鸯在芙蓉镇购买了一处房产。事实上,当初尕娃子离开香墅岭之时,已悄悄地告诉了我上官黎同璩鸯的故事。起初,我以为是以讹传讹、是空穴来风。不曾料到,后来,有关他与璩鸯的故事,像雪片般传入我的耳朵。更可悲可恨之事,某一天,我从毓秀楼上官黎的房间抽屉里,搜出一些关于他与梦鹂的信笺,仅管梦鹂逝世已逾十年,但上官黎始终日复一日,坚持给初恋情人写信,那些信里寄托着他的哀思、他的伤愁、他的愤恨,和对梦鹂的眷恋之情。梦鹂!梦鹂!当我确信地看见“梦鹂”两个字时,颊边泪水泛滥无阻。
此时,我眉心微矍,杏颊红霞,面似幽梅挹雪,而神色躲闪,韵姿流宕。我回道:“别无他事,我生怕爹娘担心。”葆君随我走出毓秀楼,恰好看见上官黎返回香墅岭。“你要去哪儿,爸在吗?不是说要给奶奶祭坟吗?”上官黎迫不急待地问。“我回楼换衣裳,爸在呢。”我冷若冰霜,用一种淡漠的口吻说。
正在雪琼楼换衣裳,听见鲍臻芳在楼下喊。我从窗口往外探看,她和范黟宸手牵手站着。
旦见鲍臻芳:身着银纹绣百蝶度花上衣,七分衣袖,袖沿一圈黑白花边,紧紧扼于腕上。下面是一条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护腰间。脚上蹬着纯白皮靴,直望得袅袅生姿,明眸生辉。而范黟宸是一身夏奈尔Chanel修身西装,内裳是一件湛白衬衫,系一条橘红博柏利Burberry领带。脚上则是油光锃亮的法璐仕皮鞋。
鲍臻芳弯抬手膀,露出一只深红镶金边的香包,笑问:“淑茵夫人想必已知晓?”我目光沉静宛如莫愁湖湖水一样清澈,脸上浮出温和柔美的笑容。我问:“怎么打起哑迷了,知道什么?”鲍臻芳一伸纤手从香包里掏出一个请柬:“介时夫人一定要给我赏光。”我望着两位新人,一股暖意传遍全身。鲍臻芳又问:“上官嫦在吗?”我说在,她便要随我前往毓秀楼。待步入毓秀楼内,一个英俊倜傥的男士,粉妆玉琢,阔脸权腮,浓眉之下,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炯炯有亮,正与上官嫦攀谈,一支烟蒂入在烟灰缸里。鲍臻芳悄声对我说:“男士是上官嫦的新任男友,芙蓉镇数一数二的知名企业家。”我将鲍臻芳和范黟辰带进客厅,亲自给她们斟上茶。上官嫦问鲍臻芳:“臻芳,你肯定是来送请柬的?”鲍臻芳轻抬纤手,捧起一杯茶嗅了嗅,相顾左右而言他,道:“如果我没猜错,此茶乃上好毛尖。”
大家坐着聊天呢,梁婉容从楼外回来了。在她身后,两个怯懦的女孩芙蓉秀脸,双颊晕红,微垂双睫,静静伫立。上官嫦问:“妈,那两个女孩是谁?”梁婉容笑道:“是我从镇上带来,她们想进纺织厂做工人。”我问:“纺织厂不是正在裁员吗,为什么又聘用新人?”梁婉容一蹙眉梢,笑道:“那要看情况,裁员是由于出现超员的情况,或是因机构臃肿才裁员。两个姑娘是我一位好友推荐,不存在跳槽风险。”上官仁走出房间,将两个女孩情况询问一番,将她们安排在媒染丝线的岗位上。
毓秀楼外,璩鸯牵着一个约摸五岁的女孩闯入山庄,直奔毓秀楼。“黎哥,让上官黎出来。”璩鸯破口大嚷,一手叉腰,气昂昂地喊:“我们已经有六年夫妻般的情义,这六年来,我为你付出了青春。这六年来,大家有目共睹,你答应我的事,难道只是一句儿戏!”众人望着璩鸯伫立客厅里指手划脚,一时怔住了。璩鸯一身大红丝裙领口开的很低,俏脸含怨,泪珠莹然,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勾人心弦,当真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二楼房间里,上官黎耳听璩鸯哭闹上门,一颗心怦然乱跳。他橐橐地走下楼,看见璩鸯站在门廊边。“璩鸯!”上官黎大吼一声,快步走近璩鸯身旁,喝道:“不可无礼取闹。看来你真要与我摊牌了?”璩鸯一望见,立时像发了疯似地扑上前:“你告诉大家我是谁。整整六年了,我为你付出的一切,难道你想否认吗?”上官黎尚未说话,众人已明白了一切。若不是我怀抱上官泮,我想肯定会晕厥。心想:今天终于来临,两个奸夫□□私情昭然若揭,他们真是罪该万死,十恶不赦。这一天不攻自破,我凭白无辜被蒙蔽在谷里已经六年了。我望着泪水肆溢的璩鸯,同她的“孽种”大大咧咧地伫立客厅里泼蛮哭闹,好像天塌地裂了一般。梁婉容亦被这一幕所震惊。她心知肚明,长久以来,有关天王上官黎种种花哨新闻已传入了耳畔。现在看来,一切皆大白于天下。眼前不知羞耻的女人,竟然带着孽种上门理论。
上官黎见众目睽睽,一直所唯系的道德底线渐渐崩溃。他抓住璩鸯不停颤粟的身子,摇撼道:“你冷静一点,我是有家室之人,无论如何,你的条件我绝难答应。”璩鸯眸中闪射出仇恨的光芒,仿佛万绺剑气,直要划向上官黎。上官仁大惊失色,一手捂心脏,一手指着璩鸯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大吼:“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讲出实情?六年来,你替他隐瞒初衷何在?”梁婉容道:“璩鸯,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只会败坏别人的家庭。你和黎儿的丑闻我早已知晓,却无颜揭穿你们。既然你来了,那就把关于你们的种种故事全揭露出来。”我摇摇晃晃地站着,上官泮嗷嗷大哭,我只觉得有万双眼睛盯着,想要看我的笑话,想要看我的下场。我自感力不从心,将上官泮交给了鲍臻芳。“你冷静一点,请听我说!”上官黎摇撼璩鸯的身子,道:“任何事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能答应你。你直言告诉我,想要多少钱?我满足你。”璩鸯面庞苍白,目光飘忽,嘴唇颤抖。而上官黎深感失望,内心像一面被击破的罗鼓,一直在嗡嗡回响。他用余光瞥望四周,最后落在我灼热的脸庞上。上官黎走来,说:“我不愿欺骗你。茵茵,这个故事应该有个结局了。”我木木讷讷地望着,只看见一张无法形容的帅气脸孔。梁婉容发现我一声不语,以为吓坏了,上前两步,向上官黎的脸上搧了一记耳光。上官黎猛地一怔,仿佛被人注入一针强心剂,霎那,瞳孔像腊月天里两只通红的灯笼,清晰地映照着一切。
梁婉容急迫地吼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黎儿啊,你非要搞得我们上官家四分五裂吗?”上官黎抬手揉揉脸孔,回道:“还想听我解释吗?璩鸯——你们知道的。这六年来,我所有不光彩之事,全是为了她。”众人一听,皆露出一副惊悸、疑虑、揣测和失笑的神情。上官嫦走近,抓住我颤抖的手,轻声道:“嫂嫂,你要保重身体啊。”
璩鸯一看众人,个个呆若木鸡,没人敢替她圜场,冷笑一声,突然背转身跑出了毓秀楼。梁婉容和上官仁见此情形,双双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我静静地站在地毯上,任泪水悄然飘满脸颊,任外人讥讽的目光洒在我身上。上官嫦望见我面色皎白,毫无血色,让我坐下。“嫂嫂,这肯定是……是个误会。嫂嫂,我想哥会给你一个解释。”我一狠心,使劲咬破嘴唇,鲜血自唇角汩汩淌下,与我脸颊上的泪水融合一起。“误会?解释?”我悲怆地吐出了几个字。“茵茵,听我说。”上官黎一脸恻惶,无耐地道:“一切皆为天意,是上苍在捉弄人。茵茵,请你答应我,不要插手此事了,我保证,往后好好待你,好吗?”